九重紫 第150节

  纪颀气得青筋直冒,教训他:“老爷子还能有几天好日子?趁着他老人家能吃能喝的时候我们这些做子孙的不好好孝敬,难道还要等他老人家入了土再孝敬不成?!你要是敢在他老人家面前耍横,你就给我去跪祠堂去!”
  纪家的祠堂在宜兴。
  纪咏索性跪在了供奉纪家祖宗画像的佛堂。
  纪颀气得差点闭过气去,到处寻鸡毛掸子,要打纪咏。
  韩氏也觉得纪咏太过分,拦了来劝和的纪颂:“百事孝为先。他若是连这道理都不懂,不如打死算了!”
  纪颂叹了口气。
  纪颀把纪咏打了一顿。
  纪咏道:“那我不用天天陪着曾祖父到处跑了吧?”
  纪颀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纪咏下了衙就去找陈曲水。
  陈曲水不在铺子里。
  田富贵十分殷勤地和纪咏说着话:“……七老爷请了陈先生过去说话,回来得可能有点晚。不知道纪大人找陈先生有什么事?要不要我帮着传个话?要不,我跟他说您来找过他,让他明天去拜访您?”
  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姑母呢?
  纪咏寻思着,心不在焉地出了铺子。
  一辆马车停在他身边,有人撩了车帘喊他:“见明,你在这里做什么?”
  纪咏抬头,看见了一身锦绣坐在马车里的何煜。
  两人自从在醉仙楼打了一架之后,何煜觉得纪咏性格豪爽,纪咏觉得何煜也算是个有担当的,两人反而不远不近地走动起来——纪咏金榜题名,何煜送了贺礼过去;何煜成亲,纪咏去喝了喜酒。
  “没什么事,到处逛逛。”他下意识地不想让何煜知道这是窦昭的笔墨铺子。
  何煜也没有在意,点了点头,道:“我去醉仙楼喝酒,你要不要一起去——东道是陈泽西,徐志骥、杨云宵,还有蔡固元几个都在场。”
  陈泽西是礼部都给事中,今年才三十二岁,原内阁大学士陈炎的孙子,是朝中有名的青年才俊,何煜娶的就是陈泽西的堂妹。
  徐志骥和杨云宵则是纪咏在翰林院的同僚,年纪也都不大。
  纪咏心里正不舒服,听说那个时时斜眼看自己的蔡固元也在,立刻来了兴趣,不客气地上了马车:“那就打扰了。”
  何煜最欣赏纪咏这副桀骜不驯的名士风范,哈哈大笑着朝里让了让,和纪咏一起去了醉仙楼。
  纪咏要是毒舌起来,还真没有几个招架得住的。
  一顿酒没喝完,蔡固元已是脸色铁青。
  徐志骥和杨云宵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陈泽西瞧着这也不是个事,朝着何煜使眼色,示意何煜和纪咏先走。
  何煜见这个蔡固元十分的无趣,也无意继续在这里粉饰太平,悄悄地和纪咏说了几句,两人喝完了酒盅里的酒,起身告辞。
  穿过走道的时候他不禁抱怨道:“不是说他才高八斗吗?我看也不怎么样……”
  一句话没有说完,旁边的雅间里突然出来一个人,差点撞在了何煜的身上。
  何煜不由推了那人一把。
  那人喝得有点多,一个趔趄,差点跌倒在地,顿时有些恼羞成怒,大声喝道:“你他妈的走路不长眼睛啊!”
  何煜哪里听得这样的话,立刻揪了那人的衣襟骂了回去:“你他妈的说谁呢?你有种再说一遍!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我不姓‘何’!”
  那人却“咦”了一声,醉醺醺的脸上堆起了谄媚的笑,撇下了何煜,和纪咏打着招呼:“纪大人,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您?”
  纪咏刚当时面吐了蔡固元的槽,正心情大好地在一旁看热闹,没想到对方却把招呼打到他身上来了。他微微一愣,道:“你谁啊?”
  那人麻溜地站直了身子,笑道:“在下郑兆坤,工部都水清吏司主事。纪大人高中探花时,曾去府上道贺,见过纪大人一面。”
  纪咏哪里认得他。
  想到伯父是工部侍郎,这人多半是为了巴结伯父借着自己高中去送过礼。
  他“哦”了一声。
  何煜也不好和他多计较了,不悦地道:“算了,你给我赔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完了!”
  郑兆坤忙点头哈腰地赔不是,并热情地邀请:“何公子,纪大人,相请不如偶遇,请给个机会让我能敬两位一杯酒。”
  把何煜说得笑了起来,打量着他道:“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机灵人。”
  他的话音刚落,就看见郑兆坤身后的雅间门扇大开,有人走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丝竹声和女子的调笑声。
  那人扯着嗓子喊了声“郑兆坤”,抬眼见郑兆坤就在旁边,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醉意浓浓地道:“你他妈掉到茅坑里去了?”
  纪咏和何煜不由朝雅间内望去。
  就看见雅间主位上坐着个比小姑娘还要漂亮秀气的少年。
  他身边坐着两个姿态妖娆的女子,一个正在给那少年倒酒,一个则和少年旁边坐着的个二十出头,剑眉星目,英俊挺拔的男子调笑着。
  那男子好像有些不适应这样的场合,眉眼间带着几分尴尬勉强。
  感觉到有人看过来,少年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瞥地了他们一眼,神态间带着几分痞气。
  何煜皱眉,低声对纪咏道:“是顾玉。”
  京都小霸王,万皇后的侄子,云阳伯顾全芳的嫡长孙。
  纪咏也听说过。
  可他的目光却落在了顾玉身边那个英俊的男子身上,眼神骤然闪过利刃般的寒光。
  “郑大人盛情相邀,我们不去喝两杯,也太不给郑大人面子了。”纪咏淡淡地道,走进了雅间。
  何煜愕然。
  只好也跟着走了进去。
  第一百七十五章 偶然
  雅间里重新布置碗筷,丝竹声也重新响起来。
  郑兆坤给双方引见。
  “这位是云阳伯府的顾公子。”他笑指顾玉,然后介绍顾玉对面一个相貌平常却气质温和的青衣男子,“这位是延安侯府世子爷,”最后才指了顾玉身边的英俊男子,“这位是济宁侯爷。”
  何煜大吃一惊。
  他虽然知道窦昭的未婚夫是济宁侯,自尊心却始终压制住了好奇心——他并不认识魏廷瑜。
  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下见面!
  难怪纪咏刚才的神色有些异样。
  何煜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那个抱着魏廷瑜的胳膊,几乎半挂在魏廷瑜身上的风尘女子,这才把目光转向了汪清淮。
  文臣和勋贵,是两个不同的圈子,偶有交集,也多是泛泛之交。就算是这样,他也听说过延安侯府世子爷豪爽仗义的名声。他怎么和顾玉搅到一起去了?
  他不由得多看了汪清淮两眼。
  郑兆坤已经开始向顾玉等人介绍纪咏和何煜。
  “这位是新科的探花郎纪见明,如今在翰林院任编修,伯父是我上峰的上峰纪侍郎;”他嘻嘻笑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并不让人感觉到冒犯,反而有种亲切,“父亲乃通政司左通政,淮安知府纪大人,是纪编修的九叔。”
  纪大人太多,只好以官职相称。
  汪清淮的眼睛不由闪了闪。
  淮安也是这次运河疏浚的河段之一。
  虽说与他和顾玉没什么关系,但漕运总兵府在淮安,他们若是想染指漕运生意,或者是江南的织造生意,少不得要和漕运总兵打交道,淮安知府也就成了不得不结交的人物之一。
  汪清淮顿时对郑兆坤的知情识趣颇为赞赏。
  郑兆坤哪里知道汪清淮的心思,他只是觉得顾玉等人既然是接了运河的疏浚,多认识几个与河工有关的官员总归是有好处的。他现在全副的心思都放在了何煜身上。
  刚才他和何煜起冲突的时候,纪咏袖手旁观,可见这样自称姓“何”的公子完全有能力摆平这样的纠纷,京都姓何的人家,又长得这样的俊美……他想到了何阁老家的小公子……这引荐人的先后顺序是分长幼尊卑的,按道理,纪咏是两榜进士出身,又贵为探花郎,是翰林院编修,比没有功名在身的何公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可世间的事就是这样没有道理——越是那些没有什么有耐的人,越是怕被别人轻瞧了,越喜欢争这些虚荣,何公子,也不能得罪啊!
  郑兆坤只好装糊涂,笑着朝何煜拱了拱手,对顾玉等人道:“这位是纪大人的朋友。”然后望着何煜道,“还没有请教怎么称呼?”
  “在下何煜。”何煜淡然地笑了笑,道,“是见明的朋友的。”其他的,并不欲多说。
  汪淮清起身招待他们,态度热忱但并不过份,很容易给人好感。
  顾玉却不同,一边剥着花生下酒一边低笑着和身边的女子咬着耳朵,举止乖张,与魏廷瑜欲拒不能的拘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何煜不由皱了皱眉。
  怎么这姓魏的这样的小家子气!
  就算是再不自在,逢场作戏地把这场面应付过去就完了,何必如此的扭捏!
  可惜了窦家四小姐……简直是明珠蒙尘……巧妇伴拙夫……
  他寻思着要不要和魏廷瑜说上两句话,也好解了魏廷瑜的窘然,却看见纪咏端着酒杯第一个敬了魏廷瑜:“济宁侯,说起来,我们还是亲戚呢!”
  他语不惊人死不休,让在座的诸人都面露诧异。
  “窦四小姐自幼失恃,由我姑母养大。”纪咏笑道,“和我们家一向走得很近,论序你可得称我一声‘表兄’才是!”
  魏廷瑜恍然,忙端起酒盅起身,倒也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表兄”。
  纪咏大笑,将盅里的酒一饮而尽。
  郑兆坤等人喝彩,嚷着“纪大人真是豪爽”之类的话,几个陪酒的风尘女子则争先恐后地给纪咏斟酒。
  纪咏就笑吟吟地望着魏廷瑜。
  魏廷瑜刚才已经喝了不少了,可若是不喝……又有些不合时宜,他咬了咬牙,也一口气喝了。
  “好!”纪咏笑着抚掌,指了魏廷瑜的酒盅,“满上!我再和济宁侯喝一杯!”
  坐在魏廷瑜身边的女子帮魏廷瑜倒酒,人却快要坐到魏廷瑜怀里去了。
  魏廷瑜一把将那女子推开,不禁朝汪清淮望去。
  汪清淮也知道他今天喝得差不多了,怕他失态,笑着端起了酒盅,道:“这一杯,我和纪大人喝吧!”说着,把酒盅的酒全喝了,“我敬纪大人。”
  坐在纪咏身边的女子就媚笑着将酒盅端到了纪咏的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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