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171节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通知老爷和两位小叔,与她蔡太太有何干系?
  念头一闪而过,五太太心中一滞。
  等一等!
  王映雪想换亲……也就是说,想让窦明嫁给魏廷瑜……而他们正想让窦昭和魏家退亲,魏廷珍却不知天高地厚地想要挟窦家……还有那王映雪,自己把她当妯娌,她却没有把自己、把窦家放在眼里。先是不顾身份诋毁寿姑,让人觉得窦家兄弟不和;又想出这等狠辣的主意,置窦家的声誉于不顾。自己若是就让她这样为所欲为,岂不是让人小瞧了自己?!
  想到这里,五太太嘴角紧抿,眼底闪过一丝寒光。
  窦家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地退亲,是因为退亲的理由实在是说不出口;魏家之所以敢和窦家叫板,也是算准了窦家不敢和他们硬碰硬——同是伤风败俗的一对男女,男子认错,那是浪子回头;女人认错,那是不知廉耻——窦家就是吃了男女有别的亏!
  既然魏家不同意退婚,那就不退好了。
  反正事后有替罪羊,有何不可?
  五太太的笑意更深了。
  她倾着身子,低声对蔡太太道:“这件事,恐怕还得麻烦蔡太太……”
  ※※※※※
  窦世枢望着书案上的羊脂玉卧虎镇纸,没有吱声。
  二十几年的夫妻,五太太早已摸清楚了丈夫的脾气。
  她轻手轻脚地给窦世枢续了杯茶,坐到了书案旁的太师椅上。
  窦世枢又沉默了一会,道:“可这妄冒为婚……”
  打起官司来,这婚事就会无效。
  窦家是想和纪家结亲,可也犯不着为此和魏家结下死仇,成为京都的笑柄。
  五太太自然是明白丈夫心意的,笑道:“虽然换了人,可王氏是窦、赵两家都同意,立了文书扶正了的,明姐儿也是嫡女。婚姻本为两姓之好,明姐儿代寿姑嫁过去,并不是嫡庶不分,身份上配得起魏家。法理不外乎人情,不告不究,只要魏家认了这门亲事,难道衙门里的人还非得硬生生地捧打鸳鸯不成?再说了,既然是代嫁,明姐儿心里应该清楚吧?之前寿姑又嚷着不愿意嫁到魏家去,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又是七太太的主意,我们虽然待这两个孩子好,可毕竟是伯父伯母,隔着一层,婚姻大事,只能在旁边敲敲边鼓,却不能越俎代庖。明姐儿得偿所愿,寿姑是个聪明的,想必两个孩子都能够体谅我们的难处。
  而且寿姑和见明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见明学识渊博,前程远大,纪家老太爷亲自前来求娶,对她如此的看重,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纪家看中窦昭,就是因为窦昭能管得住纪咏。如果窦昭心怀怨怼地嫁了过去,纪咏说不定会因此和槐树胡同这边疏远起来,窦家之所以甘愿冒着背信弃义的名声和纪家结亲,就是看中了纪咏的前程,纪咏要是和槐树胡同这边有了嫌隙,纪窦两家结亲还有什么必要?
  要紧的是寿姑这边满意。
  窦世枢缓缓地道:“那就得想个办法让魏家认了这门亲事,不然那魏廷瑜觉得受了蒙骗,拜过天地,掀了盖头就闹腾起来虽然麻烦,可若是那魏廷瑜装傻充愣,等洞房花烛之后,三天回门的时候再闹腾起来,明姐儿岂不是白白吃亏?”
  五太太听着掩袖而笑,道:“可见老爷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什么事都手到擒来的。这件事,老爷还得求了我才行!”语气轻快,带着几分调侃。
  窦世枢很是意外,想起早年间房师曾贻芬被迫致仕,自己前程不明,被困于侍郎之位,常常像现在这样呆呆地坐在书房里,妻子就会进来给自己倒杯茶,语气轻快地和自己商量着家中的琐或,偶尔还会借着自己的话打趣自己两句,自己就会生出“知足常乐”的念头,心中的郁气也就跟着渐渐散去,心境变得平和起来。可自从房师重掌权柄之后,自己整日忙忙碌碌,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妻子说过话了。
  他猝然起了促狭之心,笑着朝妻子拱手作揖,佯做出副恭敬的样子,道:“愿闻其详!”
  五太太呵呵地笑,好半天才收住了笑容,正色道:“这事既然是王氏的主意,明姐儿就算是吃亏,难道还能赖到我们身上来不成?”又道,“何况这事又不是我们一家之事,纪家的人是不是也应该出把力才对?”
  窦世枢若有所思。
  五太太就道:“我们把人送过去了,能不能把人留下来,能不能让魏家承认这门亲事,那就是纪家的事了。凭什么我们劳心费力,纪家的人却只用等在一旁摘桃子?他们也应该拿出点诚意来才是!”
  窦世枢目光闪烁。
  五太太知道丈夫已经同意了自己的主意,遂笑道:“这件事老爷就装作不知道吧,我去跟纪家的老太爷交涉好了。若是谈不拢,再请老爷出面也不迟。”
  “那就这样吧!”窦世枢道,“最终得利的,终归是他们纪家。”
  五太太想到了窦昭名下那西窦的一半产业,重重地点了点头。
  ※※※※※
  纪咏从翰林院回来,听说窦家五太太和曾祖父在书房里说了半天的话,刚刚才走,他心里一急,径直闯进了纪老太爷的书房。
  纪老太爷正和纪福说着话,见状不由哈哈大笑,道:“你担心什么?”
  纪咏不以为意地道:“五太太过来干什么?”
  纪老太爷佯装无奈地摇头,笑着叹道:“别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倒好,这媳妇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就先维护起你媳妇的娘家人来。”
  纪咏才不上当,冷哼道:“五太太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来见您,是不是窦昭她……”他生平第一次生出种近乡情怯之感,生怕听到五太太带来什么坏消息。
  纪老太爷这次是真的叹气了,道:“夫妻之道,亦如上兵之道,你要沉得住气才行。”然后把五太太的来意告诉了纪咏。
  就是纪咏,也被吓了一跳,道:“那王氏不会这么愚蠢吧?窦明又不是嫁不出去了,犯得着这样作贱自己吗?”
  纪老太爷却笑道:“窦家四小姐和窦家七太太十几年来不见面,可见积怨已深,多半是赌了一口气。”并不想理会窦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而是道,“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那就是傻瓜了!”纪咏说着,想到曾祖父说起这件事的口吻,仿佛把这次求亲当成了他的另一场试炼,他觉得很不舒服,但还是道,“这有什么难得?窦家不就是怕背这个责任吗?到时候我们出手就是了。
  窦昭出嫁,窦家表哥和表弟肯定是要去送嫁的。到时候把魏廷瑜灌醉了,让他稀里糊涂地进洞房,第二天一大早,新房里一有声音就让陪嫁的嬷嬷们冲进去,先发制人地追究魏廷瑜的过错——他又不是不认识新娘子,明明知道新娘子换了人,却还是和新娘子洞房,居心何在?然后把窦家的人叫过来,把这门亲事认了。”说到这里,他想到上次窦明竟然摆了自己一道的事,冷哼了一声,“如果那魏廷瑜不认,不是还有窦明吗?她既然敢做出这种事来,就应该有被退亲的准备才是。到时候我们只要嚷着要和魏家去见官,魏家难道还真的和窦家打官司不成?只要魏家不闹腾,这件事也就成了。”
  纪老太爷道:“如果魏廷珍闹起来呢?事情闹大了,归根到底还是对窦家不利。”
  纪咏笑道:“这还不好办?到时候给魏家一些赔偿就是了。”
  纪老太爷欣然点头。
  ※※※※※
  此时窦昭也正和陈曲水说着话。
  “……高家给窦明说了门亲事,她去相看之后,不是和父亲商量,不是去找五太太,却千方百计打探到了蔡太太的行踪,想办法和蔡太太见了一面。而蔡太太呢,先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呆了好几天,才因为仁哥儿的生辰去了槐树胡同。”她沉思道,“我总觉得这里面有文章……”
  在京都,她的人甚至不能堂而皇之地出现在窦家,对于很多事情的掌控也就没有了从前的力度。
  她问陈曲水:“七太太那边有什么动静?”
  陈曲水道:“七太太好像奉了七老爷之命,在准备小姐出阁之事。”
  不对啊!
  王映雪早就被夺了主持中馈的权力,就算是父亲不知道槐树胡同这边正帮她出面和魏家解除婚约,也不可能让王映雪准备她出阁的事。就算是上一世,王映雪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但在她出阁的时候,父亲还是请了六伯母来给她讲的体己话,没道理这一世父亲反其道而行啊!
  但也有可能父亲又变卦了。
  前世,父亲就经常变卦。
  想到这些,窦昭心头一动。
  上一世,高氏发现高明珠之死与窦明有关,勃然大怒,跑到静安寺胡同来和王映雪大吵了一顿。
  父亲又急又气,托了五伯母和六伯母帮着窦明找婆家。
  那个时候她和魏廷瑜的婚期已经定了下来,魏廷瑜带了人来送聘礼,不知怎的,被窦明看见了,窦明突然改变了主意,要嫁给魏廷瑜,王映雪竟然就听她的,和父亲说要让窦明嫁给魏廷瑜,父亲当时非常生气,却没有一口回绝王映雪,她十分的担心,跑到父亲面前哭了一场,父亲这才明明白白地拒绝了王映雪。
  她也因此而一直防备着王映雪和窦明,从下聘到出嫁,为了避免自己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或是得了其他什么病不能上花轿,让甘露给自己煮了整整一篮子白壳鸡蛋,出嫁前,自己始终没有碰过家里的任何吃食……
  第二百章 冷笑
  窦昭不由冷笑。
  没想到时至今日,王映雪竟然还有这样的胆量!
  从前倒是自己小瞧了她。
  她问陈曲水:“如果七太太想让窦明代我嫁入济宁侯府,她会做些什么?”
  “不会吧?”陈曲水非常的震惊,半晌都没有合拢嘴。
  “这世上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窦昭神色有些冷漠,“您就照着我说的话去查吧,应该会有所收获。”
  陈曲水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出于对窦昭的信任,他没再多问,抱着账本离开了槐树胡同。
  窦昭呆呆地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老槐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
  或者是因为有了明确的方向,不过两天功夫,陈曲水那边很快就有消息传过来。
  父亲根本不知道槐树胡同帮她和魏家退婚的事,但因为两家的婚期拖了又拖,改了又改,她的婚妆也早就准备停当,并没有让谁筹备她出阁的事。而王映雪这些日子不仅把自己的丫鬟、婆子安排到了灶上和正院当差,而且还频频地帮着窦明置办衣裳首饰,美其名曰是因为窦明及笄了,以后要常出去走动,不能让窦明失了颜面。但那些衣裳首饰数量之多,做工之精美,连父亲都觉得太奢华,还因此而说了王映雪几句。王映雪不仅没有像从前那样有所收敛,反而和父亲大吵了一架,指责父亲对窦明苛刻。父亲向来在钱财上待人不薄,加上这些日子常常奉诏进宫筵讲,要好好准备讲习,耐不住她吵闹,索性关门不理;高升尽管忠心耿耿,精明能干,但到底只是家里的管事,也不好拦着,王映雪泼水般的使着银子,家里进进出出的不是银楼的人,就是京都赫赫有名的绸缎铺子的大掌柜,窦明的婚事还没有影子,京都的人已经在猜测窦家五小姐的陪嫁有多少了。
  而五伯母则在仁哥儿生辰的第二天就去了玉桥胡同——她没有去拜见纪咏的伯母或是母亲,而是去拜见了纪咏的曾祖父。
  从玉桥胡同出来后,她又立刻去了纸马胡同,和蔡太太密谈了很久,留在蔡家用了晚膳才回打道回府。
  窦昭陷入沉思。
  看样子,槐树胡同已经打定了主意让窦明代自己嫁入济宁侯府了——这样既可以解除了自己和魏家的婚约,还可以打击一下魏家,顺便让王映雪来背这个黑锅,这么好的机会,五伯母不可能放任不用!
  代自己出嫁并不难,难在出嫁之后。
  窦明不清楚后果,王映雪不可能不清楚。
  上一世,她是窦家正经的七太太,父亲是强势的内阁大学士,她有这个底气去承担换亲的后果。这一世,她自顾不暇,凭什么让窦明代自己出嫁呢?
  窦昭耳边突然响起那天素兰对自己说的话。
  “我把侯爷送到了垂花门,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厨房里看看午膳好了没有,却看见侯爷跟着个婆子折了回来。我忙躲到了树后,待他们走远了,才派了个小丫鬟跟过去,那小丫鬟说,侯爷跟着那婆子进了五小姐的院子。”
  或者,还有什么事是自己不知道的?
  窦昭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上一世,知道王映雪想让窦明代替自己嫁给魏廷瑜时,那种孤单无助的感觉又漫过她的心头。
  你们既然想代嫁,那就让你们嫁好了!
  我倒要看看,你窦明怎么咽下我曾经吃过的苦?!你王映雪怎么收拾这场烂摊子?!槐树胡同又凭什么逼我嫁到纪家去?!
  打定了主意,窦昭深深地吸了口气,吩咐素心:“你去问陈先生一声,上次那笔钱的去向查清楚了没有?如果实在是查不清楚,就请窦家的大掌柜帮着查一查吧!”
  这是窦昭和陈曲水约定好的。
  如果她有什么事找陈曲水,陈曲水就以此为借口登门拜访。
  素心应声而去。
  下午陈曲水就过来了。
  窦昭低声道:“能联系上严先生吗?”
  陈曲水有些意外。
  窦昭道:“我想让严先生帮我安排一户人家离开北直隶,不知道严先生对哪里最熟悉?”
  陈曲水神色一震,正色道:“小姐,您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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