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189节
“这么大的事,我还会骗您不成?”窦世英像怕被人听见传到了槐树胡同去似的,屋里没人服侍也压低了三分声音,“我还特意去拜访了我的同科,他说常看见宋砚堂在皇上身边服侍,待人一向彬彬有礼、谦和恭谨,虽然性子有点冷,但从不谈人是非,是个十分懂得进退,知晓分寸的少年显贵。”又道,“外面还不是把我们寿姑传得十分不堪,可你我都知道,这件事与寿姑有何关系?所以说,谣言止于智者,是句再明白不过的话了。”
人的心一偏,就常常会在不经意为其说好话,为其开脱。
舅母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量媒量媒,这说媒也要看看说媒的人是怎样的品行,那陶器重若是再来家里说项,您让我也见见。”
窦世英点头应喏,愁道:“也不知道那陶器重什么时候再来?五堂兄既然看中了纪家,肯定会想办法让我应允的,这件事不但要快,还得瞒着槐树胡同……”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有小厮进来禀道:“老爷,纪家的老太爷派人来给您下请帖,请您明天去玉桥胡同听戏。还说,翰林院的几位老大人都去,让您务必光临!”
窦世英和舅母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
又有小厮进来禀道:“老爷,那位曾和徐大人一起来拜访您的陶先生又来了……”
“快请陶先生进来!”小厮的话音未落,窦世英和舅母已不约而同地急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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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怎样?”宋宜春在书房里把京都有可能答应宋家婚事的人家重新梳理了一遍,不是找不到和窦家一样合适的人家,只是他们前面在窦家花了很多的时间,再想改弦易辙,只怕是来不及了。
听说陶器重求见,他也顾不得什么,亲自迎了上去。
看见旁边还有服侍的人,满面春风的陶器重给宋宜春行了个礼,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恭喜国公爷”。
宋宜春顿时像六月天里喝了碗冰绿豆汤,全身舒坦,不由长长地松了口气。
“先生辛苦了!”他喜不自禁地抚掌,叫小厮把自己珍藏的太平猴魁沏一壶来。
这是对陶器重的一种奖励。
陶器重心头舒畅。
在窦世英面前扮了半天趋炎附势之人,现在终于可以挺直腰杆说话了。
宋宜春忙遣了屋里服侍的,和陶器重密谈。
“窦大人的意思,交换庚帖之类的事不宜宣扬,下定却一定要热热闹闹的,而且在下定的同时把婚书写了,婚期定下来。”陶器重轻声地道,“我想,窦家多半是想在姐妹易嫁之事传出去之前把窦家四小姐嫁了,这样一来,对外也好有个交待,免得落人口实。这倒正好和我们想到一块去了。”
宋宜春不住地颔首,觉得这简直是桩“天赐良缘”,道:“我已得了信,皇上十二日会回宫,我们必须得在此之前下聘。若是别人家,肯定会觉得太急,可窦家既然想消弥姐妹易嫁产生的流言蜚语,肯定会答应。等到皇上回宫,木已成舟,皇上难道还能夺臣之婿不成?若是皇上问起,皇上在避暑行宫,我在禁宫,什么风声也没有听到,皇上难道还能治我个不敬之罪不成?不外是让皇上心里有些不痛快,到时候我们多在皇后娘娘面前走动走动,甚至是求了辽王出面帮着说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反正皇上的意思是要把宋墨尚了景福公主,打了宁妃的脸,想必皇后娘娘也不会太放在心上。”然后嘱咐陶器重,“事不宜迟,你这就把和窦家定亲的事宜都不动声色地安排好,我明天一早亲自去窦家拜访。窦大人看到我们如此有诚意,应该会很痛快地应了这门亲事才是。”
陶器重起身,笑道:“我这就去给窦家下帖子。”
第二百二十二章 不及
英国公宋宜春突然拜访静安寺胡同,这让一直把注意力放在槐树胡同的陈曲水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这是发生在静安寺胡同的事,窦昭应该比他更清楚才是。
他急急地来见窦昭。
窦昭却和舅母、表姐一起去了鼓楼街买东西。
等他赶到鼓楼街的时候,窦昭她们却已回了静安寺胡同。
陈曲水又赶回了静安寺胡同。
一进门,他遇到了高升。
高升满脸笑容地和他打招呼:“陈先生来得可真巧,四小姐刚回来,正和老爷说话呢!怎么,铺子里有急事啊?”
“也算不上是什么急事。”陈曲水敷衍着他,“有桩买卖,有些拿不准,想请四小姐给拿个主意。”
高升热情地道:“要不要我帮忙?”
相比窦家的产业,窦昭那间小小的笔墨铺子根本就不值一提。
“要问过小姐之后才知道。”陈曲水搪塞他。
高升却不疑有他,笑着点头,亲自把他迎到了账房里坐下,吩咐小厮:“老爷和四小姐说完了话,你就立刻帮陈先生通禀一声。”异乎寻常的殷勤,让陈曲水心里直打鼓。好不容易等到窦昭和窦世英说完了话,已到了晚膳的时候。
窦昭在花厅见了陈曲水。
陈曲水将宋宜春来拜访窦世英的事告诉了窦昭,并道:“小姐可知道英国公来见七老爷是为何事?”
他们和宋墨的关系始终见不得光,如果被英国公知道了,事情会变成怎样,谁也无法预料!
窦昭愕然:“你说什么?英国公来拜访我父亲?”
陈曲水点头:“我已经查过了,好像是英国公府的幕僚陶器重通过七老爷在翰林院的同僚徐志骥搭的桥,可具体是为什么,时间紧迫,还没有查到。”
窦昭额头却冒出细细的汗珠。
英国公和父亲是没有任何交集的两个人。
天下这么大,自己无名无声,正常的情况下,英国公是怎么也不可能注意到自己的。
如果说他们之间有联系,那就是宋墨了。
英国公若是知道当初搭救宋墨的是自己,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自己,绝不会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来静安寺胡同登门拜访。
也就是说,英国公十之八九是不知道自己和宋墨之间有什么关联的。
那他为什么要拜访父亲?
窦昭脑海里浮现出宋墨那双如夜空般幽静的眸子。
那天,他知道窦明代自己嫁给了魏廷瑜,冲动地对她说,“窦昭,我娶你”。
她把这当成了少年的激愤。
并没有放在心上。
而且算定了他不可能说服英国公同意他娶自己。
所以,她笃定地告诉他,“如果能结为夫妻,自然是有缘”。
难道英国公登门,是为了帮宋墨提亲?
姐妹易嫁之后,父亲最大的希望就给自己找户不比济宁侯府差的人家嫁出去,可宋墨又是怎样让宋宜春同意他娶自己的呢?
她想到之前自己曾建议宋墨尚公主的事。
就算他有意把消息透露给宋宜春,他又是怎么不动声色地让自己出现在宋宜春的视线范围内的呢?又是怎么让宋宜春觉得自己是合意的儿媳妇的呢?
宋墨,再一次展示他的强悍。
窦昭掏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
她吩咐素心:“快,想办法打听清楚英国公来见我父亲是为什么事!”
素心应声而去。
陈曲水也焦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窦昭向来细心,所以他把主要的精力都放在槐树胡同,谁知道这次窦昭却也疏忽大意了!
他不是窦昭,窦昭也不可能把自己和宋墨的对话全都告诉陈曲水,陈曲水到此时也没有往窦昭的婚事上想,而是在那里喃喃地道:“我知道陶器重是去求徐志骥帮忙,后来徐志骥领他来见七老爷,我也只当是寻常的引见,虽然派了人注意,却没仔细地去查。”他后悔道,“早知如此,我就应该早点告诉小姐了。”
窦昭心里比他更急,但还是安慰陈曲水:“事情已经发生了,急也没用。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英国公的来意!”
“我何尝不知,”陈曲水苦笑,“只是事关重大,我没办法静下心来。”又因为天色已晚,他不方便久留,只得满腹忧虑地离开了静安寺胡同。
直到亥时,素心却满脸羞愧地折了回来。
“小姐,”她不安地道,“我什么也没有查到……陶器重是撇了徐大人单独见的老爷,英国公和老爷说话的时候,把屋子里服侍的都遣了出去,是高总管亲自帮着斟的茶……高总管的口风十分的紧,就是高升家的,也是一头雾水,一问三不知。”
窦昭眉头紧锁,道:“不可能一点异样都没有。你再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比如说,英国公走后,高总管都做了些什么?陶器重见过父亲之后,父亲可曾招了谁去问话?或是去了什么地方?”
“我想起来了!”她的提醒让素心眼睛一亮,“陶器重来见过七老爷之后,七老爷曾和高总管出去过一趟,是高总管亲自驾的车,至于去了哪里,就没人知道了。再就是前几天七老爷不是曾嘱咐高总管把家里所有贴着大红喜字,或是披红挂绿的东西都全给收起来吗?刚才我去找高总管的时候,却发现高总管正在指使着小厮清点那些灯笼、幔帐、香烛之类的东西……”
窦昭听着脸色大变,知道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
她没等素心的话说完,已急切地道:“你快去找陈先生,一是让陈先生帮着查查我爹当时和高升去了哪里?二是让他想办法给宋砚堂带个信,说我有要紧的事见他!”
两家毕竟没有正式下聘,希望这一切都还来得及!
素兰肃然应“是”,找了个借口去了鼓楼下大街的笔墨铺子。
窦昭却是一夜都没有睡着。
第二天,她无心出门。
舅母还以为她累着了,只吩咐她好生休息,倒是赵璋如,笑她还不如自己体力好,陪着她在屋里说闲话。
窦昭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直到下午,陈曲水才过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前几天高总管赶车送七老爷去了趟避暑行宫,据说是去见了位在行人司当差的同科。”陈曲水神色凝重地道,“世子那里,我已经托了严先生帮着递个信过去,严先生说,皇上这两天就要移驾禁宫了,世子肯定会很忙,但如果世子得了信,肯定会想办法来见小姐的,让小姐稍安勿躁。”
事情怎么会这么巧?
窦昭觉得自己额头上的汗好像更多了。
难道父亲是去见宋墨的?
她骇然地想。
如果父亲真是去见宋墨的……自己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呢?
窦昭后悔不已。
当初就应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宋墨自己不想嫁人,不应该含含糊糊、模棱两可的。
陈曲水则眉头紧锁,总觉得严朝卿说出那句“稍安勿躁”时的笑容颇有些意味深长,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严朝卿却瞒着自己似的。
他不由沉吟道:“两天前,纪家老太爷给七老爷下了帖子,请七老爷去玉桥胡同喝酒听戏,结果七老爷却连招呼都没有打一声,就去了城外南郊的万明寺,让大家一阵好找。您看,七老爷避着纪家,会不会与英国公有什么关系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世是怎么了?
先有邬善,后有何煜、纪咏,现在宋墨也来插一脚!
前世却是想找个爱护自己的人都不能!
窦昭叹了口气,正寻思着该怎么把自己的猜测告诉陈曲水,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嚣的锣鼓声。
舅母和璋如表姐连袂而来。
两人都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样,特别是赵璋如,不顾陈曲水在场,笑嘻嘻地拉了窦昭的手,道:“寿姑的那柄玉如意果真是有喜气的。”
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
窦昭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