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228节

  一时间屋子里落针可闻,极其安静。
  那女官更是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儿,有小厮匆匆地跑了进来。
  “长公主,”他禀道,“世子夫人去了二老爷的宅第。”
  宁德长公主闻言,长长地透了口气,吩咐女官赏了那小厮一两银子,露出欣悦的笑容。
  ※※※※※
  窦昭天擦黑时才回到英国公府,正好遇见宋墨和严朝卿从书房里出来。
  “用过晚膳了没有?”宋墨问窦昭。
  窦昭摇了摇头,道:“我从陆老夫人那边出来,又去了趟延安侯府和景国公府,请了汪家和张家的人赴宴——既然决定了要把他们当亲戚般的走动,不如就趁早走动起来好了。”
  宋墨点头,道:“我也还没有用晚膳,不如一起吃!”
  严朝卿忙告辞。
  窦昭有些不好意思。
  宋墨却若无其事地去了厅堂。
  窦昭只好跟了进去。
  两人都没有发现已经走到了门口的严朝卿回过头来,凝视着他们,直到厅堂的帘子垂落将两人的背影挡住,他这才转身离开。
  窦昭问宋墨:“你怎么还没有用晚膳?”
  “一直和严先生商量父亲的婚事呢!”宋墨直言道,“想了几个法子,虽然都可行,可我总觉得治标不治本,想再想想!”
  窦昭进屋换了衣裳出来,宋墨已吩咐素心传膳。
  “可要我跟五伯父打声招呼?”窦昭和宋墨一东一西地在厅堂的方桌前坐下,“官员的升擢,是由吏部负责的。五伯父在吏部经营多年,如今又贵为内阁大学士,那些人无论如何也会卖五伯父一个面子的。”
  “暂时还不需要。”宋墨道,“我要先试试长兴侯石瑞兰会给华堂出多大的力。”
  窦昭想到长兴侯的为人,不免有些担心,道:“我听人说,请长兴侯出面办事,得用银子敲门。可只要长兴侯收了银子,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就算是事情万一办不成,银子也会原封不动地退回来……大家都说他很讲信用!”话说到这里,窦昭自己都觉很是荒谬,露出苦涩的笑容,“偷梁换柱,给儿子谋个袭职,只怕价钱不低,怕就怕长兴侯舍不得退银子……”只要长兴侯睁只眼闭只眼就能交差。
  宋墨冷笑:“不退,那他也得有这命花才行!”
  窦昭骇然,不由抹了抹并没有汗珠的额头。
  为什么事情一到了宋墨这里,都会变得……让人忍不住流冷汗呢?
  窦昭小声提醒宋墨:“长兴侯是大同总兵。”
  宋墨不以为然地道:“多的是人想做大同总兵。”
  窦昭无语。
  两人用过晚膳,去给宋宜春问安。
  下午,宋墨已经让人给宋宜春传话,说明天会在家里办赏菊宴,庆祝窦昭获得“夫人”的诰封,此时宋宜春却矢口不提此事,反而和宋墨说起他和华家的婚事来:“……家里也没有个主持中馈的人,我想请了你的大伯母过府协理。你们就不用操心这件事了。”
  实际上是防着窦昭趁此机会把主持中馈的权力抓在手里不放。
  宋墨神色淡然地说了声“好”。
  宋宜春瞥了窦昭一眼,见窦昭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那里,异常的温驯。
  一点也不像是个脾气泼辣的啊!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这念头在宋宜春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觉得有必要再把陶器重叫来问问。
  正和随从在一起小酌的陶器重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不禁小声嘀咕道:“这是谁在骂我呢?”
  赶在落日之前进了京都城的陈曲水,也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小厮问他:“您怎么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不用了。”陈曲水揉了揉鼻子,吩咐小厮,“你去英国公府找世子爷的幕僚严朝卿,就说我在鼓楼下大街的笔墨铺子里等他。”
  那里离英国公府也近些。
  不知道严朝卿找自己有什么急事?
  第二百六十八章 误会
  窦昭笔墨铺子里的大掌柜范文书预感自己要时来运转了。
  当初他原本已经做到了积芬阁的二掌柜,谁不夸他一声前程远大。谁知道晴天霹雳,窦家三老爷却突然指派他去帮着窦家四小姐打理一间小小的笔墨铺子。
  知道这是窦三老爷看重他的,谁不在道一声“恭喜”的同时更为他感到惋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犯了什么事,以至于看到他或是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或是欲言又止,让他好生郁闷了几年。
  可现在,窦家四小姐嫁给了英国公府的世子,他的腰杆完全地挺了起来。
  那可是英国公府啊!
  百年圣眷不衰的簪缨之家!
  他打理的,是英国公世子夫人的产业!
  如果他好好干,等到窦家四小姐生下嫡子,他说不定还能当上英国公府的管事呢!
  想到这些,范文书心头发热,对铺子里的事就更用心了,这几天他甚至一直盘算着要不要跟窦昭进言,把隔壁的铺子想办法盘下来,除了做笔墨纸砚的生意,再添些精致小巧的文房四宝,甚至可以用各式各样的匣子装了,做成礼盒,给人送礼用。
  所以当他突然听说陈曲水的马车就停在铺子外面的时候,不禁吓了一大跳,忙迎了出去。
  他没有看见崔十三和田富贵。
  范文书不免在心里嘀咕了几句。
  毕竟是在一个屋檐下,崔十三和田富贵在做什么生意,又是谁授意的,他虽然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什么,心里却十分的明白。这些并不是什么正当的生意,他不以为然,只当不知道,心里却明白,崔十三和田富贵才是窦昭的心腹。可他也不想因此就被排斥在外,因而对陈曲水一向很是殷勤。
  连日在京都和真定之间来回地奔波,已经上了年纪的陈曲水很是疲惫,他任由范文书搀扶着进了屋:“家里的事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可还有些事得四小姐拿主意,我怕他们传话传不清楚,还是决定亲自来一趟。”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吧?
  范文书在心里嘟呶着。
  可他打小立志做个合格的掌柜,早就决定不和崔十三同流合污,笑着说了声“就是让你老辛苦了”之类的话,其他的,一概不问,安顿好陈曲水,他回了自己那间简陋的账房。
  陈曲水梳洗了一番,倚在临窗的大炕上,一边看书,一边等严朝卿,却看着看着,一阵倦意袭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直到小厮喊他:“陈先生,陈先生,严先生来了!”他这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屋里一片漆黑。
  他不由问:“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小厮答道:“酉正刚刚过了两刻。”
  陈曲水“哦”了一声,叹了口气,起身整理着衣襟。
  到底是老了,这么会儿功夫就睡着了,看来他恐怕要在京都养老了。
  不过,有窦昭,有一帮老朋友,这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说不定还可以看到窦昭的孩子出生。
  他笑着出了内室。
  严朝卿是一个人来的,穿着件青色的细布袍子,戴着黑色的安定巾,乍眼一看,像个大户人家坐馆的先生,穿着打扮十分的朴素,一副不想让人注意的模样。
  陈曲水心里却“咯噔”一声。
  越是这样,越说明严朝卿所要说的事很严峻。
  他不动声色地笑着和严朝卿见了礼,引着他去了书房,分宾主坐下,待小厮上了茶点,吩咐小厮在外面守着:“不要让人打扰我和严先生说话。”这才端起茶盅来呷了口茶,道:“您这么急着把我叫来,到底是什么事?”
  严朝卿警觉地左右看了看,又仔细地听了听,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响动,略一犹豫,倾身凑到了陈曲水的耳边,低低地说了两句话。
  陈曲水顿时倒吸了口冷气,眼睛瞪得如铜铃,急道:“此事当真?”
  “我难道还会骗您不成?”严朝卿说着,露出一丝苦笑,“您若是不相信,大可问问夫人身边的别氏姐妹。”
  “怎么会这样?”陈曲水搓着手,问严朝卿:“那双朝贺红的时候又是怎么一回事?”
  严朝卿窘然道:“是世子嘱咐我帮着做了点手脚。”
  “您怎么这么糊涂!”陈曲水不由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这种事是能做手脚的吗?您现在知道厉害了?新婚之夜若是能琴瑟合鸣,以后谁还能质疑他们之间的事?”他急得在屋里打起转来。
  若是一年、两年窦昭还不能诞下子嗣,岂不是会被人指指点点?
  现在要紧的是要弄清楚这到底是窦昭的意思还是宋墨的意思。
  如果是窦昭的意思,也就罢了。如果是宋墨的意思……陈曲水眼里迸射着寒光。
  严朝卿何尝不知。
  可此时他却觉得自己比那窦娥还要冤。
  “世子爷隔三岔五的就去真定看夫人,”他不由喃喃地道,“成亲之前也曾偷偷地去过好几次槐树胡同。世子爷嘱咐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世子爷和夫人……出了一身的冷汗,哪里还来得及细想。后来两人没有动静,我还以为夫人有了身孕,寻思着找个什么样的借口糊弄过去……这才算出日子不对,夫人的饮食也没有什么异常……既然之前已经在一起了,现在成了亲,反倒各自为政起来,我这才发现不对劲,只好请了您来商量这件事……”
  陈曲水勃然大怒:“你们家世子才不守规矩呢!半夜三更的爬墙,你还敢赖到我们家小姐身上去!你们家世子从来没有屋里人,说不定是他不行,所以才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弄得我们家小姐现在里外不是人……”
  严朝卿脸色铁青:“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世子爷龙精虎猛的,前些日子还请了龙虎山的道长来把过脉,说不但内伤全好了,就是内家功夫也有所精进,还开玩笑地说,当初定国公让世子爷练习这套内家功夫,说不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让世子爷为宋家多添子嗣……你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败坏世子爷的名声!弄不好这件事是你们家小姐的主意呢!我就一直纳闷了,以你们家小姐的精明强干,手下的文韬武略,那王氏一个内宅妇人,怎么能做出姐妹易嫁之事来……”
  还不是被逼的!
  要不是你们家世子,我们早就回了真定。
  不知道多逍遥快活,何必管你们英国公府的这些破烂事!
  这些话到了陈曲水的嘴边,又被他给咽了下去——这样互相的指责,简直像那市井的妇人。
  严朝卿的话音还没有落,已意识到自己失言。
  他忙停了下来。
  一时间,书房里一片沉寂。
  “那现在该怎么办?”半晌,陈曲水和严朝卿又不约而同地互相问道。
  严朝卿道:“我想请陈先生去问问世子爷——您毕竟是夫人的人,这种话由您问比较好!”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世子爷纵然不高兴,可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多半也就不高兴一下算了,杀伤力比较小。
  陈曲水才不上当,心想着,若这件事真是小姐的主意,我这不是助纣为虐吗?但在严朝卿面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透露半点口风的。
  “两人都还年轻,又没个正经的长辈指点,有些事我们是要多担待些才是。”他悠悠地道,“不过,世子爷是个有主见的,什么时候去见世子爷,见了世子爷怎么说,却需要从长计议。总不能让我就这样跑到世子爷面前去吧?这件事我是怎么知道的?跟世子爷说这件事,夫人知道不知道?以世子爷的缜密,只怕第一件事就会考虑这些,我们还是慎重些的好……”
  你是想拖着先见了夫人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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