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239节

  被褥散发着不知名的清香,沁到人的肺腑里去,让宋墨觉得眼睛发涩,又湿漉漉的。
  窦昭在心里暗暗叹息,不知道该感谢蒋夫人把宋墨教养得太优秀,还是该嗔怪蒋夫人把宋墨教育得过于刻板——出了什么事,宋墨首先必定从自身找原因。
  可这一刻,望着宋墨满脸的沮丧,她真心希望宋墨不要总是这么坚强。
  偶尔像个二世祖那样飞扬跋扈,也许她看到了心里反而会更好受一点。
  “这关你什么事啊?”窦昭笑道,语气轻快而随意,“我听严先生说了,是沧州来的一群亡命之徒,听说我的陪嫁丰厚,所以才铤而走险的……”
  宋墨抬起头来,眼角微微有些泛红:“如果我有足够的威望,何以不能威慑群小?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没本事,不能保妻儿周全……”
  再这样自责下去,只会让人越来越沮丧。
  “好了,好了。”窦昭嗔道,“这本是我的嫁妆惹出来的祸,再说明白点,是父亲临时加的那一抬银票惹的祸,你都不知道外面传成什么样儿了,说那一抬银票足足有二十万两,这才引得贼人觊觎的。严先生已经派人去给我父亲报信了,以父亲的性情,他肯定会赶过来的。你要是当着他的面这么说,他会比你还自责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自责有什么用?你还是快点想想怎样亡羊补牢吧!我现在一想到还有十九个匪徒不知道在哪里,就背心发凉,坐立难安。”她转移着宋墨的视线,“砚堂,这件事你得亲自过问才行。其他的人,我总觉得不那么靠谱。而且,我还拿到了英国公府的对牌!”她说到这里,有些兴奋。
  相比上一世的小心算计,窦昭更喜欢现在的蛮横无理。
  她索性坐了起来,道:“我等会儿要召集了家里的仆妇说话,如果你能在之后确定家里是安全的,我们就能很快在家里树立威信,就算是公公这个时候得了信赶回来,也晚了。你觉得如何?”
  宋墨见她只穿了件中衣,先给她披上了小袄,这才道:“你放心好了,皇上知道了这件事,雷霆震怒,把太祖皇帝用过的一把配剑赐给了我,让我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我不可能天天呆在府里,也不能就这样把你扔在英国公府里,”他说着,神色渐凝,眼底也闪过一丝戾色,显得有些阴郁,“那些贼人必须要全部找到!昨天晚上的事,也要有个交待!”
  他前一世的杀戮重,窦昭最怕他重蹈覆辙。
  她劝他:“不相干的人就不要理会了,免得坏了你的名声。”
  “我知道了!”宋墨微微地笑,在晨光中,无限的美好。
  窦昭被他的笑容亮闪闪地晃了一下。心里不由感慨,还好自己两世为人,有些事看得比较淡了,如果是上一世遇到宋墨,日夜珠玉相对,就算是心志再坚韧,恐怕也会渐渐自惭形秽……
  她摇了摇头,把这些念头赶走。
  素心进来禀道:“世子爷,东城兵马司的指挥使求见。说是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被叫进了宫里,如今群龙无首,还要请世子爷去拿个主意。”
  宋墨冷笑。
  应该是皇上说过的话传了出来,那些人怕被牵连,急着向自己示好。
  正好,自己也有事要他们办。
  他站起身来望着窦昭的时候,神色却非常的温和:“寿姑,我去看看,最多一个时辰,我就能把拉网式地把英国公府搜查一遍,你再睡会儿,到时候再接手府中的中馈也不迟。”
  窦昭点了点头,道:“你去忙你的吧,有什么事,我会让小厮去禀了你的。”
  宋墨出了内室。
  窦昭叹气:“五城兵马司都指挥使和顺天府尹这次要遭殃了。”
  “活该!”素心想起来就觉得后怕,心里不禁有些埋怨,道,“他们是干什么的?不就是每天和这些盗贼打交道的吗?京都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生面孔,他们却一无所察,丢官也是应该的!”
  能让素心发怒,可真是难得。
  窦昭抿了嘴笑,洗梳了一番,去了书房。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她既然想掌管英国公府的内院,就得事先做点准备才行。
  窦昭从书房的暗阁里把她之前收集到的现在英国公府掌管各屋各院的管事嬷嬷的名单和蒋夫人主持英国公府时各屋管事嬷嬷的名单,对比着看了良久,这才把名单放回了原处。
  早膳她就在书房里用的。
  用完了早膳,大太太婆媳俩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困顿,或许是一夜没有睡好觉,大太太婆媳俩看上去都非常的憔悴。
  窦昭笑着问她们有没有用早膳,寒暄了两句,就去了上院。
  蒋氏平时就在上院的花厅里处理家务事,花厅离颐志堂不远,从斜巷进了上院,沿着西边的抄手游廊再穿过一个月洞门就到了。花厅四周种满了各式的竹子,间种着几株夹竹桃和月季花,景色优美,更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撷翠轩”。
  英国公府内院的管事嬷嬷都到齐了,正站在院子里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看见大太太、董氏和一帮丫鬟媳妇子簇拥着窦昭走了进来,顿时鸦雀无声。
  窦昭闲庭信步般地进了花厅,和大太太分主次坐下,小丫鬟上了茶水,素心从槅扇四开的花厅里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请了诸位管事嬷嬷议事。
  花厅五间无柱,靠着墙放了一溜太师椅,这些管事的嬷嬷却没有资格坐。
  她们站在花厅的中央,大太太只说家中有急事,不能再主持英国公府的中馈,奉了英国公之命,对牌就交给了窦昭,以后大家有什么事,就请窦昭示下。说着,当着众人的面将装着对牌的紫檀木匣子交给了窦昭。
  才主持了一天的中馈,手中的对牌都还没有捂热乎就交了出去,联想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谁相信大太太家中有急事?又有谁相信把对牌交给窦昭是英国公的意思?
  可谁又敢去出这个头质问窦昭和大太太?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分头
  窦昭示意素心接过装着对牌的紫檀木匣子,笑着对大太太道:“我才刚进门,和府里的管事嬷嬷都不熟,还要烦请大伯母引见引见!”
  事已至此,自己再想为难她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大太太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把各房的管事嬷嬷介绍给窦昭,窦昭通过这番介绍也算是和各房的管事嬷嬷都互相打了一个照面。
  但她心里不禁暗暗有些奇怪。
  自从蒋夫人去世,宋宜春一直亲自掌管着英国公府的后院,宋宜春和宋墨反目之后,英国公府内的人员曾经被彻底清洗过,服侍过蒋夫人的仆妇不是被所谓的盗贼杀害就是下落不明,或者是被打发出了府,可从前跟着蒋夫人的这些管事嬷嬷虽有变化,变化却不大,有些被换了下来,有些却依旧当着原来的差事,不过,她们都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比较年轻——凡是年长的,都换了人;凡是年轻的,都留了下来。
  宋宜春是不想引起旁人的注意还是另有蹊跷呢?
  窦昭轻轻地拂着茶盅里的茶叶,静静地喝了口茶。
  立在大太太身后的谭氏瞥了举止优雅的窦昭一眼,心里又苦又涩。
  她和婆婆一筹莫展,昨天晚上一夜未眠,商量来,商量去,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二叔父交待才好。还有公公那里,只怕还不知道英国公府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公公肯定会责怪她和婆婆办事不力——可婆婆和公公是结发夫妻,公公最多也就是数落几句,这责任,恐怕最终还是要落在她的头上。
  谭氏不由得心中发紧,见窦昭正在问一个皮肤白皙、相貌周正的妇人:“你是管着二爷屋里的陈嬷嬷?”
  那妇人忙曲膝行了个礼,应着“是”,态度十分的恭谨。
  窦昭就问了问宋翰每月的月例是多少,名下有几个丫鬟、几个小厮之类的话,和问灶上的管事妈妈灶上每月开销多少,灶上的婆子有几个,帮手的有几个一样,并没有特别的关注,也没有疏忽怠慢之意。
  陈嬷嬷不由松了口气。
  看这新世子夫人,进门不过十几天就不动声色地把英国公府象征着管家权力的对牌拿到了手里,要说新世子夫人像现在表现的这样温和有礼,打死她她也不相信。偏偏她在二爷屋里当差,国公爷曾交待过,不允许世子爷插手二爷屋里的事。她真怕新世子夫人盯着二爷屋里的事问个不停,被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告到了国公爷那里,她被国公爷训斥是小,连累了家里人是大。
  不过,新世子夫人既然拿到了对牌,叫了她去问话,又是天经地义的……
  想到这些,她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窦昭今天不过是和这些管事的嬷嬷们见个面,打量了陈嬷嬷几眼,就转移了注意力,继续问着其他嬷嬷的话。
  而此时的宋墨却神色淡然地坐在花厅的太师椅上,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正口沫横飞地拍着胸脯:“……我们的人和顺天府的人封锁了附近的胡同口,还派人通知了容易被盗贼们混进去的几家大户人家,在顺天府学附近捉到了三个人,在剪子巷那边捉到两个,在安定门大街附近捉到了四个,他们交待,他们一直有人在望风,见颐志堂那边失势,他们立刻按原计划三三两两地逃出了英国公府,此刻不是暂时藏匿了起来,就是逃出了城……”言下之意,该搜的地方他们都已经搜过了,英国公府不可能有盗贼藏匿,宋墨这样派了自己的护卫重新挨门逐院地搜查,简直是打他的脸。
  他的言辞无意间流露出些许的不满。
  宋墨淡淡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尽是冷峻。
  自宋墨进了花厅之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陶器重心中一跳。
  不熟悉宋墨性子的东城兵马司指挥使还在那里滔滔不绝:“我看世子爷不如想办法跟我们都指挥使说一声,让我们都指挥使派些人手在各城门口严加盘查,说不定现在还能截住一、两个没有来得及出城的盗贼……”上次三皇子府里丢了东西,三皇子派了自己的护卫在城门口盘查,不知道被谁告到了皇上那里,三皇子还为此被扣了半年的俸禄,想到宋墨不过是个英国公府的世子,而且英国公府又没有丢东西,他心里隐隐就有些不以为然,想讥讽宋墨几句。只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见两个身材高大的护卫拎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霍然有声地走了进来。
  “世子爷!”他们把那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扔在地上,给宋墨行着礼,“在花园的水井吊桶里找到一个。”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的话就哽在了嗓子眼里。
  宋墨点了点头,神色非常的平静,道:“把人交给顺天府!”
  护卫恭声应“是”,又拎着盗贼走了出去。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冲着宋墨尴尬地笑。
  宋墨道:“我想见见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东平伯,还烦请大人拿了我的名帖,帮着通禀一声。”
  他要见东平伯,关自己什么事啊?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愕然。
  宋墨已低头喝茶。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想到自己刚才出的错,略一犹豫,还是决定不和宋墨一般见识,拿着宋墨的名帖出了花厅,吩咐跟过来的东城兵马司的吏目:“给东平伯送去,就说英国公府世子爷求见。”
  至于东平伯见还是不见,就不关他的事了。
  吏目接过名帖一溜烟地跑了。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也是勋贵出身,虽然不如英国公府显赫,但家里也有几个得势的长辈。他懒得去服侍比自己儿子还小两岁的宋墨,索性站在花厅的台阶上和心腹说着话。
  “那贼人真是从井里找出来的?他们怎么搜到井里去了的?”
  “不知道。”心腹低声道,“英国公世子爷身边的护卫身手都很利索,不仅井里,就是屋梁之类的地方都没有放过,连承尘都揭开了看一眼才放心。”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默然。
  他站了大约两炷香的功夫,吏目满头大汗地跑了回来。
  “大人,不好了!”吏目满脸惊恐地低声道:“都指挥使大人和顺天府尹都被锦衣卫抓走了,左军的东平伯兼了五城兵马司的都指挥使,都察院佥都御史黄祈黄大人兼了顺天府尹。东平伯刚刚进了宫,还没有出来……”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顿时一身冷汗。
  他急急地回了花厅。
  “世子爷,”东城兵马司指挥脸色通红地给宋墨行礼:“您有什么事,吩咐在下就是了!”
  宋墨任由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站在那里,细细地品了几口茶,见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眉宇间渐渐染上了几分恐慌,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了出来,这才慢慢地道:“吩咐不敢当。只是这些盗贼胆大妄为,若是逃出了京都城还好说,就怕这些人贼心不死,悄悄地藏在什么地方,准备伺机而动再次打劫。京都乃畿重地,不仅王公勋贵多,而且达官显宦也不少,万一有个什么乱子,我奉了皇上之命追查此事,你们五城兵马司有防卫京都之责,到时候都脱不了干系。”
  “是,是,是!”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擦着额头上的汗,再也不敢对宋墨有丝毫的怠慢,“世子爷的意思是?”
  “全城搜查!”
  “啊?!”东城兵马司指挥使睁大了眼睛。
  全城搜查……没有皇上的圣旨,谁敢搜查?一不小心,锦衣卫的还以为你要造反……
  他只觉得额头上的汗更多了:“世子爷,这全城搜查……”他怎么也得向宋墨要个保证,没凭没据的,到时候他就是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啊!
  陶器重也吓了一大跳,忍不住插言道:“世子爷,这件事只怕还要从长计议……”
  “若是大人觉得为难,”宋墨道,“我就让人去请另外几位兵马司的指挥使了,大人可以带着东城兵马司的人回衙门去,也好给其他司的人挪挪位置。”他打断了陶器重的话,仿佛屋里没有陶器重这个人似的。
  恐怕会连自己的乌纱帽一起挪没了吧?这位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可不是个好说话的人,他和他的亲生父亲有了罅隙都能狠心下令杀了他父亲的护卫,自己得罪了他……说不定还会被秋后算账!
  东城兵马司指挥使暗暗跺脚,在心里喊了声“罢了”,背黑锅就背黑锅吧,反正全城搜查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先把这瘟神应付了,等东平伯从宫里出来再说。
  “请世子爷吩咐!”他咬着牙,朝着宋墨揖了揖。
  宋墨笑道:“大人请坐下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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