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252节

  他的贴身随从神色恭谨地垂手侍立在上房的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出。
  不一会,传来几声小心翼翼的叩门声。
  贴身的随从松了口气,急步上前,开了房门。
  走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青衣文士。
  看见来人,华堂有些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怎么样?汪家怎么说?”
  青衣文士忙低声道:“我没有见到延安侯,但延安侯府的世子爷命贴身的随从传话给我,让我给您带句话,想稍后再来客栈拜访您。”他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了张帖子,“这是延安侯世子爷的帖子。”然后语气微顿,声音也低了几分,“我们送去的东西,汪家没有收!”
  华堂不由眉头紧锁。
  长子的官司来得蹊跷,为了这件事,他已经辗转托了不下七、八个人,包括长兴侯和安陆侯在内,银子也用了上万两,对方却和他见招拆招,丝毫不怯场,他这才感觉到这桩官司不简单,隐约也听说那老婆子是受人指使,偏生他在京都没有什么根基,安陆侯又因贴身的忠仆卷入了英国公府走水事件,弄得焦头烂额,写信给英国公,却至今没有回信,他又怎好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家的官司去麻烦安陆侯?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差点和自家联了姻的延安侯府,想到了交游广阔的延安侯世子,忙派幕僚带着厚礼登门,想请汪家帮着打听打听,到底是谁要和他过不去。
  “汪家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由道,“延安侯避而不见,汪家把我们送的礼品退了回来,延安侯世子却又要到客栈来拜访我……”
  华堂的幕僚,也就是那位青衣文士听了沉吟道:“您看,那延安侯世子爷会不会是在避讳什么人?”
  华堂听着心神一震,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的确是有这种可能……”他忙吩咐贴身的随从,“你眼睛放亮点,别让人发现我们的动静!”
  随从诚惶诚恐地应是。
  有小厮跑了进来,低声道:“延安侯世子爷过来了。”
  这么快就过来了!
  华堂不禁和幕僚交换了一个眼神,急声吩咐那小厮:“快请世子爷进来。”
  小厮应声而去。
  华堂想了想,在门口迎接。
  汪清淮穿着件很寻常的青色淞江细布棉袍,只带了个随从走了进来。
  华堂骇然。
  汪清淮果然是为了避嫌而来。
  是谁让延安侯府的世子爷这样的忌讳?
  同时也证实了长子的官司有着不为人知的内情……
  华堂忙请汪清淮进了内室。
  汪清淮也不客气,和华堂分宾主坐下,等小厮们上了茶水,屋里的人都退了下去,没有过多的寒暄,很快就进入了正题:“……家母舍不得幼妹远嫁,两家这才没能成为姻亲的。您家的官司,京都的人多不清楚这其中的内幕,只有我们家因机缘巧合,才窥得些端倪。见世叔四处奔波却不得其法,正寻思着要找个机会告诉世叔,没想到世叔却派人登门拜访。凭我们两家的交情,这礼品是万万不敢要的,还请世叔收回。至于华兄弟的官司,我说个一二,还请世叔斟酌。”
  华堂不由苦笑。
  难怪人人都称赞延安侯世子爷会做人。
  他这是要借着这次机会和华家恩怨两清啊!
  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忍了又忍,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一丝的怨怼之意。
  “世侄此言差矣!这只能说我们两家有缘无份。”华堂朝着汪清淮拱了拱手,“世侄援手之恩,世叔记下了。以后如果有机会,定当重谢!”语气非常的诚恳。
  汪清淮不以为意。
  如果他不出来劝这个架,华堂恐怕还会继续到处蹦达。
  现在把缘由告诉华堂,既帮了宋墨,又还了华家的人情,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世叔客气了。”汪清淮谦虚了几句,这才低声问道,“听说世叔要和英国公府结亲?”
  华堂顿时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世侄也听说了?”话一说出口,他顿时意识到汪清淮这句话问得突兀,笑容微凝,狐疑道,“莫非这事有什么不妥?”
  “何止是不妥!”汪清淮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华兄弟的官司,正是由此而来!”
  华堂神色大变。
  汪清淮已悄声道:“英国公世子宋砚堂希望自己的妻子能掌管英国公府的中馈,暂时不想让英国公续弦……世叔却冒冒然在这个时候闯了进去……”他摇了摇头,“要不然,京都这么多名门闺秀,怎么就没人愿意嫁到英国公府去呢?”
  华堂目瞪口呆,有些不相信。
  汪清淮想着自己的话已经带到了,华堂要是不知死活,他也无能为力了,遂起身告辞,留了空间给华堂思考。
  第二百九十七章 求和
  华堂如果不是个厉害的角色,他也不可能想出让儿子顶替丘灵卫千户的主意了,但让他相信老子拿儿子没有办法,还是有点困难。
  汪清淮走后,他思忖了半晌,去了陆安侯府。
  陆安侯正满脸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大管事:“你是说,东平伯不答应放人?”他不信邪地又追问了一句,“由我担保,他也不答应放人?”
  就是今天早上,他贴身的随从因为涉嫌英国公府走水事件,被顺天府的人抓走了。他和黄祈不熟,写了封信,让自己的大管事去找东平伯,希望东平伯能帮忙从中说项,把人给放出来。
  大管事不由地垂了睑,低声道:“东平伯说,皇上限期缉拿凶犯,他和黄大人要共同承担责任,这个事,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向黄大人开口。还说,要不您去找找英国公府的世子爷试试——皇上把太宗皇帝生前用过的佩剑都赏赐给了英国公世子爷,让他督促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缉拿凶犯,而且他又是苦主,如果他能帮着说句话,东平伯和黄大人也好说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安陆侯已是脸色铁青,“啪”地一声就将手边的茶盅砸在了地上。
  “他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贴身的随从抓了起来,不要说他和英国公府的事没有一点关系,就算是涉及其中,他们也不应该这样打我的脸,现在还让我去找个晚辈说项,他们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老虎不发威,他以为我是病猫不成?”说到这里,他冷冷地吩咐大管事,“把府里的护卫叫上,我们去顺天府,我就不相信,他黄祈还敢拦着我不成!”
  大管事打了个寒颤。
  若是强行从顺天府抢人,事情就闹大了。
  他心里一急,就更想不出规劝的话来了,眼角无意间却瞥见有心腹的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他顿时如见到了救星般,想着不管是什么事,先把安陆侯拖住,然后趁着这个机会给太夫人报个信,有太夫人拦着,侯爷不敢不听。他立刻朝着小厮藏身的地方高声喝斥:“什么人在外面窥视?”
  小厮战战兢兢地跑了进来:“侯爷,蔚州都指挥使华大人求见!”
  安陆侯皱着眉头,正要说“不见”,大管事却道:“华家不是要和宋家结亲了吗?说不定华大人有好消息带过来呢?”
  安陆侯想了想,微微颔首。
  大管事松了口气,立刻去请了华堂进来。
  华堂和安陆侯分宾主坐下,华堂忙将自己的来意委婉地告诉了安陆侯:“……我对京都的情况也不了解,延安侯世子所言无从判断,不知是真是假,所以特来请教侯爷。”
  安陆侯脾气暴躁,不拘小节,对坊间的这些传闻通常都不以为意,闻言不由一愣,想到了自己的忠仆被抓之事……
  难道这件事与自己为英国公做媒有关?
  念头一闪而过,他又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就算如此,那英国公世子还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怎么可能指使东平伯和黄祈为他所用?
  “你不要听那些小辈胡说八道。”他大大咧咧地道,“老子管不住儿子?天下还没有这种事!你只管放心,等我从顺天府回来,我们好好合计合计,看你的官司找谁好,想办法把这件事了结了。”
  华堂听了心中稍安,连声道谢,起身告辞。
  安陆侯立刻领着护卫去了顺天府。
  待大总管搀着安陆侯太夫人赶到厅堂的时候,安陆侯和护卫早已不见了踪影。
  黄祈是顺天府尹,治下还有大兴、宛平等县,他刚刚到任,几个治下之地都还没去看过,他也不可能为了英国公府走水的事就天天坐在衙门里等消息。
  安陆侯到达顺天府的时候,黄祈正巧去了大兴,不在衙门。
  安陆侯更是毫无顾忌,和顺天府同知几句不合,就动手抢人。
  顺天府同知气得浑身发抖,虽然和衙役们抵抗了一阵,却到底不敢伤了安陆侯,吩咐手下的衙役快去请了东平伯过来。
  坐在顺天府对街茶楼里喝茶的顾玉看着可乐坏了,他对贴身的护卫笑道:“还真给天赐哥料着了,安陆侯这家伙冲动之下会来顺天府来抢人。”他把手一挥,“走,轮到我们出场了!”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两个护卫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远远地就听见顾玉高声地嚷着:“安陆侯府那个吃里扒外的盗贼在哪里呢?天赐哥让我把人带到英国公府去,要好好审审他,看他是受了谁的指使!”
  安陆侯看清楚来人,气得快要吐血,大声喝道:“顾玉,你在这里凑什么热闹?小心我告诉云阳伯!”
  “咦!”顾玉瞪大了眼睛,“原来世伯也在这里啊!我这些日子一直在英国公府帮忙,我祖父也知道。世伯怎么会在这里?您不会是来顺天府抢人的吧?皇上知道了可不得了了!世伯与其私下带人围攻顺天府,还不如进宫告御状呢!好歹不用被那些御史弹劾什么‘藐视朝廷’之类的罪名……”
  安陆侯两眼赤红,但顾玉的话也提醒了他,他不得不承认顾玉言之有理。
  他冷哼数声,领着自己的护卫离开了顺天府。
  顾玉就上前拍了拍还处于震惊状态的顺天府同知的肩膀:“我要和安陆侯进宫打御前官司了。你还是赶紧跟黄大人说一声吧。就算是皇上,也有先入为主的时候。”并提醒他,“如果有人逃狱,你们完全可以格杀勿论嘛!”
  顺天府同知朝着顾玉投去一记感激的眼神,下意识地抱拳说了声“多谢”。
  可话音刚落,才惊觉这件事根本就是顾玉挑起来的,要不是他,安陆侯又怎么会想到进宫告状,自己凭什么要感谢他?
  一口气堵在胸口。
  顾玉已大摇大摆地带着他的护卫离开了顺天府。
  顺天府同知却不得不派人快马加鞭地去通知黄祈。
  待到了乾清宫,东平伯、黄祈、安陆侯三人各执一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还有顾玉站在一旁小声嘀咕:“难道功勋贵族就能不顾朝廷纲常,想怎样就怎样不成?那皇子们岂不是可以随意指使六部三司为其做事了?”
  原来半眯着眼睛懒得理会东平伯等人的皇上眼底猛地闪过一丝精光,突然淡淡地开口道:“罚安陆侯一年的俸禄,”殿内的杂音戛然而止,如被刀割断了似的,变得悄无声息,“罚东平伯、黄祈一个月俸禄。”说着,目光落在了顾玉的身上,“你给我禁足两个月!”
  “啊?!”顾玉的错愕,脸垮了下来,嘟着嘴喃喃道,“关我什么事?”
  皇上严肃地瞥了他一眼。
  他立刻跪下磕头。
  这就是定论了!
  东平伯等人忙跟着跪了下去,恭敬地行礼,鱼贯着退了下去。
  安陆侯狠狠地瞪了顾玉一眼,拂袖而去。
  顾玉不禁摸了摸鼻子,委屈地对东平伯道:“您说,我这是招了谁啊?”
  望着他漂亮的面孔,东平伯和黄祈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玉见到宋墨的时候就很得意了:“天赐哥,怎么样,我对皇上说的话很好吧?这下我看安陆侯的面子往哪里搁!和我们做对,哼哼哼……”
  宋墨无语。
  如果不是你这几句话,你又怎么会被禁足?!
  只能以后慢慢地教他了。
  他道:“两个月之后,正好要过年了。你这些日子好好练练字,到时候给皇后娘娘写几个福字,皇上看到你的字有进步,气自然也就会消了。”
  顾玉点头,笑道:“天赐哥你不用担心我了,你把事情办好了,也就不枉我被关了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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