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263节
纪氏正又急又气地和窦昭说着窦德昌的事:“……他外祖母突然染疾,他舅母要赶回老家侍疾,我要照顾韩氏,走不脱身,我就让他护送他舅母回宜兴,正好也代我去问候他外祖母的病情。谁知道他回来以后,变得整日魂不守舍的。我怕他在宜兴受了什么刺激,叫了跟他过去的小厮、丫鬟来问,虽然小厮丫鬟们都是一问三不知,可回禀我的话却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是或颠倒了说词,或少说了几句,或多说了几句。我心里越发的生疑,不动声色地派了人暗地留意你十二哥的动静,这才发现他每隔两天就悄悄地往宜兴送一封信。我不敢截那些信,派了个心腹提前赶到宜兴的码头,守着你十二哥的人……”说到这里,她的脸色顿时有些苍白,沉默了半晌,才咬牙低声道,“那些信却都是送给令则的……”
如果不是两世为人,窦昭肯定会站在六伯母这边,想办法防患于未然。
可她知道前世这两人是如何的恩恩爱爱,让她做那棒打鸳鸯的事,她还真的做不出来。
“六伯母,您先冷静点。”她和着稀泥,“这件事也许不像您想像的那样呢!想当初,纪表哥还不是隔三岔五的就给我写几封信!”话音刚落,她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再看纪氏,果然露出窘然之色,可话已出口,再解释就越发显得欲盖弥彰,反而更让人尴尬,窦昭只好装作从来不知道纪咏心思的,继续道,“令则表姐聪慧过人,诗琴书画都颇有造诣,十二哥又是个活泼好学之人,遇到了说得来的人,自然会有说不完的话……”
纪氏就一指点在了窦昭的额头上:“你这榆木疙瘩!要是两人清清白白的,令则为何为不接你十二哥的信?为何不见你十二哥的人?你十二哥的人为何要偷偷摸摸地在外面另找落脚的地方而不敢大大方方地上门送信?”她一口气连问了几个“为什么”,望着窦昭的眼里又露出几分困惑来,“你十二哥是不是对你说过些什么?你帮着你十二哥打掩护?兄弟姊妹间,你十二哥和你是最亲近的……”说着,她神色一凝,端容道,“寿姑,你素来懂规矩,令则又是从韩家大归的姑奶奶,不比寻常的表姐表妹,这事要是传出去,只怕令则从此在纪家没有了立足之地,你十二哥也名声尽毁,前程无着!”
窦昭不由暗叫“糟糕”。
刚才只顾着劝六伯母了,却忘了露出惊讶之色。
“没有的事!”她忙辩解道,“我虽经历的少,可也知道轻重。十二哥什么也没有跟我说过,是我自己猜的。”然后转移着纪氏的视线道,“那您没有想办法看看十二哥都跟令则表姐说了些什么?”
正是应了那句“自家的孩子什么都好”,纪氏这么精明的人也没有怀疑窦昭粗糙的解释,锁着眉头道:“我既然发现了,怎么可能不拆你十二哥的信?可他信里全是些学问上的事……”
窦昭忙道:“那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看这样子,就算是十二哥有什么念想,令则表姐心里也是明白的。照我看,您不如先继续让人盯着,两人相隔千里,时间一长,说不定也就淡了。何况还有令则表姐,她可不是个没主见没规矩的。”
纪氏想想,这话也有道理。不由长长地吁了口气,紧绷多日的心弦终于放松了几分。
“你可不知道我这些时日都是怎么过来的!有心和你六伯父商量商量,可当初是我让你十二哥去的宜兴,令则又是我的亲侄女……可若不和人说说,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没有个安生的时候……我得早点帮你十二哥订门亲才是。”
窦昭可不敢再多话,问起窦德昌外祖母的病情,这才把话岔开。
好在纪氏心结稍解,人精神了不少,除了自己的儿子,她心里还装着窦昭的事,生怕窦昭嫁到英国公府去受了委屈,一时倒把窦德昌的事抛到了一旁,问起窦昭的婚姻生活来。
窦昭自然是捡了好话说,而且宋墨也的确待她很好,相比她上一世,今生的这桩婚姻更让人有盼头。
纪氏听着露出欣慰的笑容来,约了她十月初十去开元寺上香:“那里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你去做场法事,求菩萨保佑你早点怀上麟儿。”
窦昭脸色微红,小声道:“还是别做法事了,若是年底还怀不上再说。”
“也好!”纪氏想了想,道,“你如今是新媳妇过门,一举一动都招人眼,去开元寺做法事,反而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这件事就交给我吧。”
窦昭眼角微湿。
只有母亲,才会这样事事处处为孩子考虑。
她重重地点头,不想辜负六伯母的好意,嘻笑道:“那您去帮我在观世音菩萨那里求支好签!”
“你这孩子!”纪氏笑吟吟地摇头。
两人一起去了舅母落脚的客房,说了大半夜的闲话。
第二天,窦昭催着六伯母早点回猫儿胡同:“十一嫂这几天就要生了,有您在,她胆子也大一些。”
“我们两家住得近。”六伯母笑道,“她要是发作了,家里自然会来报信的。”
她的话音未落,猫儿胡同报信的人就来了。
原来韩氏昨天刚回去就发作了,她怕打扰婆婆和窦昭说话,没让人立时去报信,所幸家里早有准备,稳婆和有经验的嬷嬷早就等着,尽管如此,韩氏是头胎,生了一夜还没有生下来,稳婆和嬷嬷都神定气闲的,倒把窦政昌吓坏了,忙派了人去静安寺胡同请母亲。
这下子,静安寺胡同的人也都坐不住了。
舅母陪着六伯母去了猫儿胡同,把赵璋如丢给了窦昭。
两姐妹在家里坐立不安。
“我真不应该把六伯母留下来,”生产是道鬼门关,窦昭自责不已,“有话什么时候说不好?”她小声地嘀咕。
赵璋如则朝着西方双手合十地祷告:“千万要顺产,千万要顺产!”
到了晌午时分,猫儿胡同那边传来消息,韩氏顺利地产下了一个七斤重的胖小子。
静安寺胡同一片欢呼。
窦昭和赵璋如赶去探望韩氏。
孩子长得胖呼呼的,像窦家的人,窦昭抱着爱不释手,赵璋如在一旁急得团团转:“给我抱抱,给我抱抱!”
大家呵呵地笑。
脸色苍白靠在大迎枕上的韩氏也不禁露出欢欣的笑容。
纪伯母派了人去给槐树胡同的人报信,五伯母他们没到,宋墨却陪着窦世英一起过来了。
窦昭大吃一惊。
宋墨笑吟吟地解释道:“我陪岳父大人一起过来的。”
我当然知道你是陪父亲一起过来的,可问题是你怎么会和父亲同路来的?
窦昭在心里嘀咕。
窦世英却眉开眼笑,揶揄地对女儿道:“砚堂过来陪我喝茶。”
这家伙,就不能收敛点!
窦昭瞪了宋墨一眼。
宋墨当作没看见,给窦政昌道着“恭喜”。
窦政昌乐得早就不知道北了,团团地还着礼,道着“同喜”、“同喜”,逗得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赵璋如知道了就模仿宋墨的语调调侃窦昭:“我是陪着岳父大人一起过来的。”
“糖水蛋都堵不住你的嘴!”窦昭去拧赵璋如的脸。
赵璋如拔腿就躲到了六伯母的身后:“您看,您看,寿姑欺负我!”
六伯母笑得眼睛弯成了月芽儿,随着她们闹腾,道:“有我在,她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赵璋如躲在六伯母身后对着窦昭做鬼脸。
舅母无可奈地摇头:“这么大的姑娘了,不说话的时候还挺好,一说话,就像缺了根弦似的,以后可怎么办啊!”
赵璋如的神色顿时黯淡了下去,又很快扬起笑脸,叽叽喳喳地和六伯母、韩氏说着话。
窦昭看着,差点落下泪来。
宋墨来找她商量给新生的孩子送什么洗三礼的时候,她忍不住把这件事告诉了宋墨:“……只怕从前的娇憨都是为了让舅母放心!”
宋墨就捏了捏她的手,安慰她道:“我外祖母从前常说,一根草有一滴露水,她只是机缘没到。”
“但愿如此!”窦昭怅然地叹了口气。
六伯父给孩子取了乳名叫“七斤”。
窦昭也索性在静安寺胡同多住了两天,准备参加了七斤的洗三礼再回英国公府。
第三百一十章 做媒
在七斤的洗三礼上,窦昭见到了窦明。
窦明穿了件大红色百蝶穿花的刻丝褙子,神情倨傲,不大理人,独自跟着众人身后,唱到她时,才上前丢了几个银锞子。倒是窦昭,身边围满了人,唱到她时,大家还打趣道:“我们要看看四姑奶奶都丢些什么,我们也跟着丢什么。”
窦昭不免有些感慨。
上一世,她像窦明似的,对窦家的事不太感兴趣,也就是来凑个热闹。但上一世,窦明却没能像她如今这般受欢迎。窦家的女眷待窦明客气有礼,却也透着冷淡疏远,可见有些事,并不是一味的好强就能争到的。
洗三礼的第二天,宋墨接窦昭回了英国公府。
留在家里的高兴媳妇领着一帮子丫鬟媳妇婆子来给窦昭请安,向她禀报着她不家时发生的一些事。
窦昭端着自己惯用的粉彩梅花茶盅,喝着自己常喝的大红袍,倚着素心亲手缝制的大迎枕,不由舒服地叹了口气,在心里暗暗道着:“还是家里好!”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嫁过来才不过月余。
到了晚上,小别胜新婚的宋氏夫妻自有一番旖旎,直到传来三更鼓声,才消停下来。
宋墨像只吃饱了的狮子,懒洋洋地抚摩着窦昭玲珑的曲线。
窦昭却有些心不在焉。
宋墨不满意了,把窦昭抱在怀里:“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想表姐的事。”窦昭回抱着宋墨,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颇有些安抚顽皮小孩子要他别吵闹的味道。
宋墨心中更是不悦,道:“表姐怎么了?”
在娘家为婆家挣面子,在婆家要为娘家挣面子。这是任何一个聪慧的出嫁女子都知道的事。窦昭上一世,和窦家闹得那么僵,也从不曾当着魏廷瑜说过娘家的不是。可此时没有任何的犹豫,窦昭就把赵璋如的事告诉了宋墨,她心里隐隐有种笃定的把握,不管她如何的不堪,宋墨都不会嫌弃她,也不会因为她娘家的事而笑话她。
“我原来只当表姐有些没心没肺的,谁知道她心里却是最清楚明白不过了。”她感慨道,“她总是做出副不谙世事的样子,不过是为了安慰我们这些关心她的人。她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帮帮她。可这女子嫁人,有如第二次投胎,我自己的事都稀里糊涂,哪里还敢轻易插手她的事。”
这正是应了那句话,越是关心在意,越不知道怎么办好。
宋墨贴着她的脸,在她耳边暧昧地道:“你喊我一声‘好达达’,我就帮你这个忙!”
窦昭脸上火辣辣的,“呸”了他一声。
宋墨自然不依,知道窦昭怕痒,轻轻地搔着她的腰肢,窦昭左躲右闪,清脆的笑声仿若风中的银铃,撒满一帐。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滚到了一起……
到底让宋墨如了意。
他边吻着窦昭雪白圆润的肩膀边含糊不清地道:“不就是找个男人吗?近卫军里别的不多,就男人多!你放心好了,让舅母在京都多留几日,我定能给表姐找个如意郎君!”
能进近卫军的,家世出身都不错,这就有了个基本的保证。
窦昭提醒宋墨:“我舅舅家可是要招上门女婿的!”
“上门女婿更好说。”宋墨心猿意马地道,“他们家里总有兄弟的,兄弟姐妹间,人托人,总能找到合适的。”
这倒也是。
何况宋墨怎么也比自己这个天天呆在内院里的女子认识的人多啊!
她打定了主意,因八字还没一撇,没敢跟舅母交底,只说是十月初十要和六伯母去开元寺上香,邀请舅母和她一道去,还道:“据说开元寺里供奉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求姻缘最灵不过了。”
舅母果然动了心,决定过了初十再启程。
宋墨却第二天就去了兵部,找到兵部武选司的郎中郑安:“我要年龄在十八至二十四之间,未婚,身高五尺以上,相貌周正,非家中独子的近卫军名单。”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读过书的优先!”
郑安愕然,继而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道:“不知道世子爷可有皇上或是五军都督府、兵部尚书的手谕?”
“没有!”宋墨神色坦然地望着郑安。
郑安犹豫半晌,道:“请世子爷恕罪,近卫军乃皇上禁卫,负有卫护皇上之责,名单不可随意给人。”
宋墨点了点头,也不说什么,径直走了。
郑安心中很是不安,但很快又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