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紫 第397节
她认得那个小厮。
叫如意,在魏廷瑜的书房里服侍。
是魏家的家生子,今年八岁,身材瘦小,人却很机灵。
他为什么看见自己就跑?
自己是吃人的妖怪不成?
都说跟着谁就向着谁,难道平时魏廷瑜跟他说了什么?
窦明心里立刻像生了根刺似的,她打发了外院的丫鬟婆子,带着周嬷嬷等人转身就去了魏廷瑜的书房。
魏廷瑜不在书房里。
如意上前禀道:“侯爷跑马去了!”
自己一回来他就跑马去了,这是什么意思?
窦明心头冒着火,目光挑剔地在书房里扫了一圈。
书房里非常的整洁,搭琴的杭绸换成了宝蓝色的,四角还垂了金黄色的璎珞,显得很贵气;书案上的青花瓷花觚里插了一把大红的山茶花,让书房都变得明丽起来。
没想到书房的丫鬟小厮还挺用心的!
窦明冷笑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她带信给柳叶胡同的母亲,告诉她过继的事。
柳叶胡同那边只简短地回了句“知道了”,就没有了下文。
她觉得很是奇怪,让周嬷嬷带了些东西去柳叶胡同,只说是孝敬王许氏的,让周嬷嬷探探那边的情况。
周嬷嬷回来告诉她:“老太太挺好,只是没有见到七太太,说是和二舅太太大吵了一架,心里不舒服,歇着了。”
王映雪常和庞玉楼吵架,窦明是知道的,她并没有起疑,问周嬷嬷:“那窦昭可知道过继的事?”
周嬷嬷道:“听说英国公世子爷曾陪着十二爷去给七太太磕头。”
窦明气得把手里的梳子都扔到了地下。
她左思右想也没有别的办法阻止窦德昌的过继,只好吩咐周嬷嬷:“过继的事,你不要声张,他们事先不告诉我一声,也别指望着那天我回去给他们添光增彩。”
言下之意,也不用告诉魏家的人。
周嬷嬷暗暗摇头。
就算侯爷两口子都不去,于窦家的颜面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别人只会说窦明这样不给面子,不过是怕嗣兄夺了本应该属于她的那一份家产,是个十分小气贪婪的人。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去年,周嬷嬷就是冒着惹窦明生气的危险也会劝劝窦明的,可现在……窦明早就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她多说几句,连早年间的那的点情份只怕也没了。
五小姐,怎么就过成了这个样子呢?
周嬷嬷在心里可惜着。
窦昭却微笑着坐在宴息室临窗的大炕上听着陈嘉请来的媒人夸耀着陈嘉:“……虽说从前有过一位娘子,却没有留下子嗣。人性子沉稳可靠不说,还很有本事,年纪轻轻的,已是四品的武官,照这个样子下去,最多不过十年,就会升了三品。贵府的表小姐一嫁过去就是官太太,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亲事更好的?”
她没有做声,笑着收下了陈嘉的庚帖,让人打赏了媒人十两银子。
媒人一愣,随后喜得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
陈嘉要请官媒到英国公府来提亲,几个官媒听说了都连连摆手,只有她,贪图陈嘉的那五两银子两匹绫布的谢媒礼,硬着头皮进了英国公府胡同。尽管如此,在她没有见到窦昭之前,心里也在嘲笑陈嘉不自量力,没想到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竟然收了陈嘉的庚帖……这,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乐颠颠地去了玉桥胡同给陈嘉回话。
陈嘉只觉得脑子里一阵晕眩,半晌才回过神来,忙叫了陶二家的打赏。
媒人喜滋滋地走了。
陈嘉却是全身发软,坐在太师椅上好半天都没站起来。
宋家,真的接了他的庚帖!
也就是说,他和蒋琰的婚事不是戏言,而是有可能成为现实!
陈嘉的心像被吹满的船帆鼓鼓的,说不出是欢喜还是庆幸,直到陶二夫妇来给他道贺,他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这屋子还是上任屋主搬来的时候粉过,如今好多地方已有了污垢……后院虽有个小花园,他早出晚归的,内院又没有个主事的妇人,早被灶上的婆子开辟成了菜园子,还好那墙角有株老腊梅,扒了菜园子,种上几株芍药牡丹金菊什么的,倒也勉强能对付过去……还有屋里的陈设,他卖宅子的时候全都单独卖了,前任屋主也就只给他留下了几张断了腿的板凳、褪了漆的杂木箱子之类的,他刚刚升职,上面的要打点,下面的要赏赐,还有从前的印子钱要还,也顾不得添什么东西……英国公府可是用的一水的紫檀木,他是比不上的,可这黑漆的松木家具总得打一套吧?还有抄手游廊上的彩画,门前的影壁,都得好好整整……想想还有好多事呢!
他再也坐不住了,风风火火地叫了虎子进来吩咐道:“你这就去街上找几个手艺过硬的泥瓦匠来,还有这油漆匠也要招几个……我记得上次老陈家娶媳妇的时候那套新打的家具不错,你去问问是找谁打的,请了来打一套……”
陈嘉连珠炮似的吩咐,虎子的脑袋都大了,勉强重复了一遍,就一溜烟地跑去了陶二那里:“您快给我几张纸,我要把爷说的记下来。”
陶二呵呵直笑,在旁边帮他磨墨,心里却寻思着,这门亲事要是真的成了,他们可就像那书里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人家英国公府的一个护院放出来就是京县的捕头,他儿子以后最少也能混个课税司的役吏吧?那他可做梦都要笑醒了。
陈家的人像风车似的忙得团团转了起来。
窦昭这边也没有闲着。
打首饰,做衣裳,采购嫁妆,忙得脚不沾地。
好在有蒋骊珠帮忙,女人又天性爱买东西,忙碌变成了快乐,颐志堂里笑声不断。
蒋琰躲在碧水轩里,心里有几分欢喜,更多的是却是害怕。
她很想见陈嘉一面,想亲口问问他到底为什么要娶自己。如果有一天他要是嫌弃自己是再醮的妇人,能不能不要骗她?只要坦白地告诉她,她肯定谁也不会说,一个人静悄悄地躲到庙里去的。
可看着嫂嫂和十二姐欢喜的神情,想和陈嘉见面的事,她实在是说不出口。
窦昭感觉到蒋琰的心事重重,有心想安慰她几句,可宋翰那边要搬家了,宋茂春等人都来帮忙,宋墨甩了手不管,她少不得要到场说几句客气话,等到宋翰搬完了,又是乔迁之喜,窦昭人虽没去,礼数却必须尽到了,也前前后后地忙了两天,再去找蒋琰的时候,她已平静下来,窦昭笑笑,也就没有多问。
第四百六十四章 记名
过了两天,宋墨休沐。窦昭和他商量蒋琰的婚事:“庚帖已经请大相国寺的德福和尚看过了,说是天作之合,都不犯什么忌讳。你看我什么时候给陈家回话好?他们也好来下定!”
宋墨从心底对这桩婚事是十分不满的。
在他看来,这等于是把自己的胞妹嫁给了个下人。
虽然他知道窦昭看人看事极准,蒋琰的事一直是她在操劳,而且蒋琰也乐于和窦昭亲近,蒋琰在经历了韦贺之事之后不可能不受任何影响,如果窦昭觉得蒋琰嫁给陈嘉比较合适,那就肯定很合适,但他心里还是过不了这个坎,完全采取了拖延政策,明明知道陈嘉已经来提亲了,窦昭也收了庚帖,他就是装作不知道这件事似的不闻不问。此时听窦昭提起,他赌气道:“急什么急?阿琰今年才刚刚及笄。从前是没人帮她当家作主,如今她回了家,怎么也要多养她两年。陈家若是有诚意,难道还等不得这几天?”
窦昭有些哭笑不得,道:“这议亲下定请期,没有个一年半截哪能定得下来?到时候琰妹妹也有十七、八岁了,正是嫁人的时候了。”
宋墨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答非所问地道:“既是合婚,怎请了大相国寺的人?我怎么不知道他们大相国寺还帮人看生辰八字?那个德福是什么人?”
别扭得很。
窦昭只觉这样的宋墨十分的可爱。
她笑道:“德福是大相国寺的一位知客大和尚,对命理很有研究。听我五伯母说,姚阁老、何阁老得闲的时候都喜欢去找他清谈;何阁老家去年嫁孙女,就是请他合的婚,极准。所以这次我也拜托了他。”
实际上是窦昭知道德福之所以最后能成为大相国寺方丈,能和纪咏打擂台,除了精通佛法和《易经》之外,他还十分喜欢给那些权贵家的女眷看相,等他做了大相国寺的主持之后,已是一卦难求,而且他看相还很准,破解之法也很灵验,这也是为什么他那么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宋墨就趁机转移了话题,笑道:“还有这等人?那哪天我们也去大相国寺碰碰这位大和尚,让他给我看看相。我总觉得自己这几年流年不利,一桩事接着一桩事,让人心烦。”
窦昭抿了嘴笑。
她可没看出宋墨哪里心烦。
不管事情多艰难,他总是迎难而上,从不自怨自艾,心志十分坚强,让她这个两世为人知道一些前事的人都非常的佩服。
窦昭上前抱了宋墨的胳膊,声音不由得柔了下去:“好啊!到时候我们带了元哥儿去给菩萨上炷香,也让菩萨保佑他平安康泰。”
她顺着他的意思,不提蒋琰和陈嘉的事。
宋墨就笑得十分开怀。
窦昭差点像摸元哥儿一样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
陈嘉等了两、三天也没有等到宋家的回信,不免有些心浮气躁。
他约了段公义喝酒。
段公义开导他:“世子爷好不容易才把妹妹找了回来,怎么会舍得她这么快就嫁出去?不过你放心,夫人把那些来说媒的全都推了,又急着给表小姐置办嫁妆,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数的。”
陈嘉恨不得谁给他白纸黑字的写张契书作保证才好,只觉得段公义这话不疼不痒,全无作用,闷着头喝酒,最后酩酊大醉,是被虎子架回去的。
段公义笑着直摇头,想了想,回去回禀窦昭的时候,怕窦昭觉得陈嘉不够稳重,把他喝醉的这一段给隐瞒了下来。
正好家里的厨子为了过年做了些萝卜糕、核桃酥之类的,窦昭让段公义给陈嘉带了些去,算是安抚他有些浮躁的心,又用礼盒装了些送到了猫儿胡同、槐树胡同和蒋骊珠等人府里,至于祖母那里,她带着元哥儿亲自送了过去。
祖母高兴极了,抱着元哥不放手,吩咐红姑:“你派个人去趟静安寺胡同,让七老爷下了衙就过来吃饭。”然后对窦昭笑道,“他最稀罕元哥儿,让他也过来看看,解解馋。”
窦昭不由得再次感激宋墨。
他把祖母安排在这里,祖母果然不像在真定的时候,就算跟她住在一起,也好像是在做客,很少轻易表露自己的看法,更不要说像现在这样发号施令了。
她笑盈盈地应“好”。
元哥儿却不耐烦地扭着小身子要到屋外去玩。
祖母满脸笑容地哄着他:“我的乖乖,外面冷,等开春了,太婆领着你种豆角。”
窦昭听了哈哈大笑。
元哥儿也跟着母亲咯咯地笑。
一时间屋里像春暖花开似的,温暖中带着几分热闹。
笑容就从祖母眼中一直溢到了眉梢。
两人就在炕上摇拨浪鼓和元哥儿玩。
元哥儿开始还安静地听着,很快就不耐烦地去抓拨浪鼓,窦昭把拨浪鼓递给了他,他想学着窦昭的样子摇拨浪鼓,又摇不响,扁着嘴就把拨浪鼓丢在了炕上。
祖母乐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哎哟”道:“这可是随了谁的脾气?一点委屈也受不了。”
窦昭笑道:“肯定是随砚堂。”
祖母打趣她:“你以为你小时候的脾气很好吗?”
窦昭有些意外,奇道:“我小时候您见过我?”
“当然啊!”祖母从不把在窦家受的委屈放在心上,也不忌讳说这些事,“我听说你出生,就换了件粗布衣裳,跟着送菜的婆子悄悄地去了正院。你母亲知道是我,特意让人把你抱出来给我看了一眼。后来我再去,她就装着不知道的样子,由着我和你玩一会。后来被你祖父无意间发现了,我怕他责难你母亲,就没敢再去。”又道,“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胖嘟嘟的,只要是尿片没有垫好或是把你放在床上的时候被子没有压好,你就不停地哭,把你母亲和你的乳娘哭得六神无主,要不是我,她们还找不着缘由呢!”
说到这里,她老人家露出几分得意来。
屋里就突然响起了宋墨的声音:“可见元哥儿的坏脾气不是随我了!我小时候可听话了,让躺着不敢坐着,让坐着不敢躺着,若是敢大声地哭,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
“砚堂!”窦昭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过来,不禁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