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第44节

  说着,乔伊斯美艳动人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神色颇为遗憾。
  “只是后来我的经纪人跟我说,不知为什么取消了。我还很惋惜。”
  即便提前取消了,男人也十分慷慨地付了当时谈好的价格。
  那次见面后,即便后来她再主动发出一些私人邀约,他也没再应过。
  收回思绪,乔伊斯耸耸肩膀,又微笑道:“不管怎样,他是个很好的哥哥。”
  “等你下一次生日的时候,可以来邀请我,这次不收出场费,算是把上次的补上。”
  她是在十八岁生日前离开的。
  早在她走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在暗地里筹备她的生日,而她对一切毫不知情。
  周围很快又人来人往,觥筹交错间,乔伊斯跟她道别离开,留顾袅独自一人愣怔在原地。
  头顶明亮华丽的灯光洒下来,在她的眼睫下方投射出一小处暗影。
  不远处,一阵谈话声入耳。
  “娄教授的新书我已经拜读过了,不愧是伯克利心理学的知名教授,果然名不虚传。”
  女人从容笑笑,不卑不亢地回:“您实在过誉了。”
  顾袅浑身一僵,几秒后,她深吸一口气,才敢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洛杉矶的华人不少,政商界的名流人士聚在一处谈笑风生,中国人也自成一个圈子相互恭维。
  处于中心的女人一身端庄的白色晚礼服,看起来约莫有四五十岁的年纪,却因为保养得宜并没有留下过多岁月的痕迹,眼角细微的皱纹反而显得从容优雅。
  看清她的面容,顾袅呼吸收紧,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个方向。
  不过一米的距离,娄书慧也看见了她,优雅的神情微微出现一丝裂缝,却被很快掩藏回去。
  即便如此,也被身旁眼尖的人注意到她的变化,瞧见了不远处的顾袅。
  “娄教授认识顾小姐?”
  顾袅呼吸也下意识屏住,指尖攥紧裙角,等待着她的回答。
  空气一点点凝固住,直到女人扯出一抹没有破绽的笑容,不着痕迹道。
  “不认识,是第一次见。”
  随着最后一个字节砸进耳膜里,周围的声音仿佛也在刹那间消失,如坠冰窖般的冷意将她吞没。
  男人讪笑两声,“这位就是顾总的妹妹。”
  华人富豪圈子里无需多言的默契,提起的顾姓只有那么一位。
  顾袅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做到转身离开的,她只觉得肺部的氧气好像被瞬间抽干了,没办法思考,仅有身体在毫无意识地走动。
  从听见娄书慧说出那句话开始,她已经没有其他感受,也听不见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世界仿佛顷刻间被抽成了一个真空的罐子,将她塞进其中,呼吸不得,还要一寸寸榨干她的血肉。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遥远又近在咫尺。
  “袅袅。”
  她僵硬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去,就对上那双似乎饱含痛楚的眼睛,和记忆里那双温柔的眼睛很像,却又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娄书慧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此刻四下无人后,才沉声开口解释:“妈妈身份比较敏感,所以才在外人面前那样说,并不是因为其他的。”
  话落,无人回应。
  也许是职业缘故,女人绷起脸来时便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
  “你还和顾宴朝在一起,是不是?”
  顾袅的眼睫微微颤动,似乎终于有了些反应。
  “你现在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盛家出事是不是也是他做的?是他逼你回来这里的,对不对?”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抛出来,周围陷入死寂。
  见她始终沉默着,娄书慧眼底划过一抹痛楚不忍,试图上前一步去握住她的手,却被她躲开了。
  女人怔了下,察觉到了她的抗拒,抿了抿唇,美丽面容依然端庄得体。
  她屏了屏息,依然冷静地说:“袅袅,你不该和他这种人在一起。当年你爸爸出事之后,他根本没顾忌你,是你爸爸看错了他.....”
  话没说完,就被她轻声打断。
  “可你也没来找我。”
  娄书慧一愣,对上她平静的目光,灯光照在她清亮的眼眸里,却透着说不出的哀伤。
  没有怨怼,也没有憎恨,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事实。
  那年她怀了孕,即便前夫自杀去世,死得那么惨烈,她也没有回去。
  只有顾袅,被所有人忘记,被所有人抛下。
  大约是自知理亏,女人静默片刻,声线掺上一丝沙哑。
  “妈妈那年是不得已,后来妈妈回去过,你已经和他走了。”
  四下无言间,娄书慧忽然又想到什么,语气里下意识多了几分凌厉:“你还没成年的时候就和他住在一起,你们有没有....”
  话音未落,顾袅愕然抬头。
  女人声音刹那间停住,意识到自己失言,眼底出现慌乱:“袅袅,妈妈不是那个意思,妈妈只是担心你...”
  顾袅再也无法坚持下去,转身想逃,却在回头的一刹那撞上温热坚硬的胸膛。
  手腕被人握住,似乎感受到她的浑身冰凉,熟悉的温度缓缓将她围绕缠裹住,驱散那抹深入骨髓的湿冷,让她安心,紧绷僵硬的身体也跟着松懈下来。
  男人低声笑了笑,声线沉稳:“娄教授是不是认错人了。”
  “她姓顾,是我的人。”
  她浑身一震,抬起眼的瞬间却撞进他的视线里。
  心上像是被砸开一个洞,呼啸的风声灌进来,刚才强撑出来的平静好似被他这一眼尽数看穿了。
  顾宴朝抬起手,动作轻柔地把她散落的发丝拢回耳后,又握住她的手腕。
  “先回房间等我。”
  再不离开,她会控制不住情绪失控。
  -
  空荡无人的休息室内,将所有外界的喧扰隔绝在外。
  娄书慧美目微微眯起,审视的目光看着男人的颀长挺立的背影,西装分外笔挺,深邃俊美的轮廓,衬得斯文矜贵。
  只是随意站在那,便有一种睥睨的气场和压迫。
  虽然和眼前的人是对立关系,但她也同样无法否认,他的确在各个方面都是无人可以比肩的出众。
  年纪轻轻登上全球富豪排行榜,让证监会和联邦政府都觉得棘手的威胁,他有多少身家,这样的皮囊,又能引来多少人趋之若鹜。即便狂妄,他也的确拥有狂妄的资本。
  她收回视线,冷声开口:“顾总,我比你年长许多,或许我可以直接称呼你的名字?”
  顾宴朝笑了笑,“您是长辈,随您高兴。”
  男人的态度出人意料的客气礼貌,没有半分不尊敬。
  娄书慧微微抬眉,有些意外。
  明明在外常常听人说,他多么目中无人,桀骜不驯。
  她微微收敛神色,“我丈夫的事情与我无关,我接下
  来的话也和你们的交锋没有半点关联。只关乎我女儿。”
  像是在思索,随后,她视线略定了定,嗓音沉静。
  “顾宴朝,你成就不小,海生当年曾经跟我几次提起过你。他知道你早晚会有今天。那年秦家出事,你不知恩图报,不念救命之恩,在秦家落难的时候放弃袅袅,对她不闻不问不管不顾,这是你为人卑劣无耻。”
  话音落下,无人反驳,空气静默着。
  “你的母亲利用你后选择了放弃你,你父亲同样不把你视作继承人疼爱培养,成长环境固然塑造了品格,但人是一株有思想的芦苇,这不是给你后来所做的错误行为开脱的借口。你生性就凉薄,冷血,自私,也就是典型的马基雅维利主义人格,和精神病态者。你会来到这个国家,选择金融这个行业,也是因为你能在股市的起伏波动里追逐刺激和杀戮的快感。”
  “你站上权利和财富的顶端,也就不在意普罗大众的生死,可以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不被任何道德伦理约束。你和袅袅在外人眼里的养兄妹关系对你来说不是丝毫阻碍。或许你父亲的去世也和你有关,你母亲再嫁的丈夫嗜赌,你就一直源源不断地,像是饲养蛊虫一样给她钱,只要你一时不给,你的母亲就会被折磨。看见这些,你会觉得畅快,因为你睚眦必报,并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情感共情力。”
  这些犀利又尖锐的言辞听得一旁的邵应冷淡的脸上都出现裂缝,震惊愕然。
  这位能在美国心理学界声名远扬的娄教授,当真是字字珠玑,直戳肺腑,不留半点情面。
  世界上敢这样和顾宴朝面对面说出这些话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
  而在此刻的局面里,她的角色是顾袅的母亲。
  所以他沉默不语,任由这些话如同刀子一般尖锐锋利扎在身上,刺得他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这时,她又稍稍缓和了些许语气:“人性本恶,世人活着都为追名逐利,我无权评判你,这些也与我无关。”
  只见男人勾了勾唇,表情并没有丝毫动怒,俊美面容依然沉稳平静。
  “是,您说得都对。”
  见状,娄书慧反而笑了:“你倒是坦荡。”
  他一向如此,犯过的错,他不为自己辩解开脱。
  不过片刻,女人眼神又是一凛:“我在意的是,感情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你的性格早就已经在你的成长里变得扭曲,偏执,极端,自私多疑。你真的理解什么是感情,什么是真正的爱吗?你明白怎么去爱她呵护她吗?你这样的人,站在高位上,永远都学不会去考虑别人的想法,只会想着怎样让自己开心。”
  顿了顿,她笃定地下了定论:“你注定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伴侣,也很难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甚至父亲。因为你的生命中从没有出现过类似的角色,你又要怎么去扮演好呢?”
  娄书慧前面的话并没有刺痛他,直到这一句话音落下。
  男人轻皱了下眉头,蓦然又想起下午时她泪眼蒙蒙的样子。
  他的眸色冷寂,深深浅浅,仿佛无边无际。
  片刻后,有些自嘲地弯起唇角。
  他不会爱人,他的爱会让她痛,这些他怎么会不明白。
  娄书慧又厉声道:“也许你喜欢她一时年轻漂亮,喜欢她反抗你时的倔强,不像其他女人那样一味顺从你。她不爱你的钱财和容貌,也不屈服于你,让你有了征服的欲望,无论如何也要得到她。”
  “等到她彻底爱上你,你会觉得索然无味,你会继续追求刺激和新鲜感,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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