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巢 第58节
红肿的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脸,眼里没有泪水,只有嗓音有些哑。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她一字一句:“段婉婉,和孩子的事。”
男人唇线抿紧,没有回答,俯身把她抱起来。
地上铺了地毯,也会凉,她本来就体寒。
没有回答,就是最好的答案,他早就知道。
顾袅紧咬着唇,似乎隐约已经尝到了血腥的味道,又回忆起下午的画面。
办公室里,女人把小孩让别人带走了,独自坐下来与她交谈。
女人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容:“没想到这么有缘分,竟然还能在这里遇到。”
见顾袅神色困惑,她又娓娓道:“你没见过我的,但我见过你。”
段婉婉似乎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笑容尴尬几分。
“当年你爸爸出事太突然,我都怀上孩子八个月了。”
这话一出,顾袅才明白了,眼前的人是当年秦海生包养过的众多情妇之一,那年段婉婉还只是一名舞蹈系的女大学生,很年轻,也不过只大她五岁而已。
提起孩子来,女人的面容不自觉泄出一丝母性的柔软。
“刚查出来的时候,海生本来没想留,有你这个女儿,他一直没想再要。但后来查了性别,发现是男孩,就松口同意了。”
那样的男人,思想依然封建,害怕家业落在外人手里,总想给自己留下个血脉。
女儿总要外嫁的,他怎么甘心。
“他给我们母子留了钱,出事前就提前让人送我出国了,还让我务必把孩子生下来。”
其实是因为那时孩子已经八个月大,实在没办法打掉,她才不得已把孩子生了下来。
听着她的话,脑中浑浑噩噩,顾袅忽然又想起那一个月里,她躲在腐旧破败出租屋里,啃那个干巴巴的馒头,饿得胃部抽痛,也只能喝冷水咽下去。
是啊,她早该想到的,像秦海生那种在商场里驰骋的男人,怎么会不提前做好准备转移好财产。
她的父亲,给段婉婉留下的钱,想必是一笔足够可观的数目,起码多到能把孩子不愁吃穿养到长大。
就是刚才段婉婉身旁牵着的小男孩,也是她从没见过的,所谓的弟弟。
他做了这些,只是不是给她的。
她是被留下的靶子,因为她还在燕城,就不会有人盯着段婉婉腹中的孩子。
原来她早就被放弃了,不止母亲,还有她最信任的父亲,只是她自己浑然不知。
娄书慧走了之后,便很少回来看过她。
为什么当初她会那么紧紧跟在顾宴朝身后,想把他带回家,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太孤单了。
记忆里的画面似乎仍然没有褪色,秦海生抚摸着她的发顶,外人眼里那么杀伐果决的男人,在她面前总是温柔的。
“爸爸只有你一个就够了。”
“能有袅袅,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句一句,似乎还回荡在耳边,原来都是骗她的。
她的世界,只是一个编织好的巨大谎言。
那些她赖以存活的,为数不多的温暖记忆,翻开来看也是肮脏的。
每个人说爱她,每个人却又放弃她。
她才是那个深思熟虑后,决定抛下的选项。
见对面的人始终沉默着,段婉婉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现在还和顾…”
险些直呼男人的大名,她又生生憋了回去:“顾总在一起吗?”
见顾袅没有回答,她便猜到了答案,长舒了口气。
“你爸爸当年也一直说他不简单,果然是这样。看来他还是记着当年秦家救他的恩,他既然对你好,海生在地下也算是放心了....”
后面的话,顾袅逐渐听不清楚了。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这里,又在房间的地上独自坐了多久。
她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很冷,好像有外面的寒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进来了,灌进骨子里,在身体里肆意搅动她的血肉。
那种感觉让
她那么熟悉,就像那天秦海生出事之后,她一个人坐在别墅的沙发上,等着顾宴朝来,却怎么都等不到,是同样的感受。
当年他那么了解秦家的事,段婉婉和孩子的事不可能瞒过他。
他早就知道,却没告诉过她,瞒得一点风声不露。
所有人都骗她,他也是。
她不哭了,也没有再多眼泪可以流。
唇被她咬出血来,顾袅尝到了铁锈气,伏在他肩上,指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好像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眼眶干涩发疼,只剩下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骗子。”
男人动也没动,就这样任她在怀里发泄,听着她压抑的哭声,眸色越来越深,快把他的心都敲碎似的疼。
她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他早就清楚。
秦海生的死是她心里的一道伤,段婉婉和孩子的事更会刺她更深,何必让她知道这些。
任凭她怎样用力挣扎,他也不松开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体温和热流源源不断地灌溉着她,不知过了多久,好像又让她的身体逐渐复苏。
房间里漆黑一片,顾袅找回了些许声音,沙哑问:“你还有没有其他事情骗我?”
空气静了两秒,他说:“没有。”
末了,等她哭得累了,顾宴朝把她抱起,下了楼。
入了深夜,别墅里无比安静,他带她去了地下室。
顾袅挣扎了下,他才终于把她放下来,转而牵住她的手腕,温热的触感摩挲着腕间柔嫩的皮肤。
直至那扇紧闭的防爆门缓缓开启,大面积的光线从头顶洒下来,照亮里面的景象。
看清眼前的一切,顾袅愣住了。
宽敞明亮的封闭式空间里,敞开的银质手提箱里铺满了成叠美钞,黄澄澄的金条整齐罗列在黑色绒布上,无论在任何情况下,在全世界都通用的货币,正金灿灿的发着光。
甚至还躺着一本别国的护照,顾袅拿起来,翻开,也是她的名字。
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和她父亲不同。
指尖倏然收紧,她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反应。
地下室尽头的墙体里还镶嵌了一个保险柜,白光投射下来,折射出金属独有的冰冷质感,看起来无比坚固,为主人严防死守着什么。
静谧里,身旁的人忽然低声开口:“密码是你生日,指纹也是你的。”
“如果有一天有人让你打开,你就打开给他们看。记住了?其他就说不知道。”
脑中轰然一声,她僵在原地,愕然地望向男人。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里面只是装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脑中乱作一团,心口蓦然坠得发疼,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气息在发抖。
“里面...有什么。”
其实也不必多问。里面还会有什么,证据,把柄,所有一切可能会置他于万劫不复的。
顾宴朝垂下眼睛,深邃目光凝着她,忽而勾了勾唇,漫不经心道:“重要的东西。”
比他的命还重要的东西。
看着他晦暗不清的神色,顾袅猛然间又想起七年前那一次,当时在舞蹈室里也是类似的情景,他打伤了人,让她报警,把她撇得干干净净。
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开始发抖:“顾宴朝...”
他这样就像在交代后事,让她觉得害怕。
当年失去至亲的痛苦,她再也不能经历第二次。
顾宴朝握住她的手,发现她的温度冰凉,蹙了蹙眉,用掌心裹住她的,又将她拉进怀里。
周围安静得不见一点声响,胸膛紧靠,心跳声仿佛也勾缠在一起,他的心跳如此强烈,在安静的夜晚震得她耳膜发痛。
脸颊贴着他的衣料,顾袅屏紧了呼吸。
没有亲吻,只是拥抱,奇异地安抚了她震荡不安的情绪。
低沉的声线落在她耳边,意外的柔和,像是轻哄着她。
“别怕,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事。”
秦海生死前什么都不给她留,他不一样。
他的命都握在她手里,这辈子的牵挂也只有她一个。
他一向不会说什么情话,只能用这些东西给她安全感。
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他都给她留好退路。
慌乱的心忽然又一点点安定下来,却又听见他沉声道:“明天下午,我让人送你回去。”
那句我不走险些脱口而出,顾袅顿了顿,嗓音滞涩:“我陪你过完生日。”
后天就是他的生日了,他的三十岁生日。
上一次陪他过生日,还是五年前的事。
男人动作僵了下,似是没想到她会主动说出这句话。
很快,他幽暗的眼底有什么翻滚燃烧着,低沉的声线也不觉变哑:“真的?”
像是被他的目光摄住了心脏,顾袅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塞住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