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萧景润精心策划他的棋局,江稚月踏入这盘棋中,终归到底,也有着自己非做不可的事情,而有些事,还需要借助萧景润的布局来实现。
  他们是不谋而合的“默契。”
  “执棋者,总认为自己能掌控棋盘,可从未想过,棋子也有自己的思想,也有自己想要走的路,被操控的棋子,终有一天会挣脱束缚,而执棋者,也将会为自以为是付出代价。”
  温润的声音再度响起耳旁,萧景润逐字逐句自薄唇中轻柔地溢出,挂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在窗外的光线照耀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色泽。
  他极轻极轻地说,恍若幻听,“那我的代价,会是什么呢?”
  这句话就像喃喃自语,没指望江稚月听见,也没指望有人回答,特定的场合,有感而发罢了。
  他仍旧是一副谦和的模样,眼见江稚月静默地立在原处,没有丝毫和他搭话的意思,萧景润便道:“我先去探望伯母。”
  江稚月还是没说话,明明在庆典仪式,声声逼人的她,竟也会有哑口无言,陷入沉默的一片。
  这大概是他的专属待遇吧。
  萧景润有些自嘲的想,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种事,抬脚离去,纤长的背影融入明晃晃的金色光影中。
  江稚月望着那道略显孤寂的背影,她忽然想到了那一日西林寺的祈福,想到了荒岛上那一日跌落山洞,萧景润和她说过的话。
  相比以往,他似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就连他温润面庞上绽放的笑容,也愈发完美无瑕,让人难以挑剔。
  萧景润似乎从来都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情绪表露出来,总是给人一种温和而又淡淡的感觉。
  江稚月觉得他就像一汪宁静的湖泊,即便投掷一块石头,也难以激起丝毫涟漪。
  仿佛所有的风浪都无法扰动他那颗平静的心。
  她深深地盯着男人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当他的背影即将消失时,江稚月动了动唇,声音不大不小。
  “那次我在医院遭到袭击,是你把照片传给顾兆野的,你早知道我会在医院遇袭。”
  幸而长廊上,没有外人。
  两名侍从离得远远的,少女柔静的声线,唯有男人倾听。
  萧景润缓缓转过身来,江稚月睁着那双黑白分明又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一直在监视我的生活,你知道我想要什么,你可以通过我得到什么。”
  “我想要什么?”萧景润遂问。
  江稚月顿了顿,抬脚向前走了几步,和萧景润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她的声线越来越清晰,“你希望六大家族彼此反目,永远无法缔结同盟,你希望不会出现任何新的世家,来取代现有的六大家族。”
  这话本不该由她来说,这无疑是揣摩了萧景润的心思,而这样的心思在这样的世道下,实属大逆不道。
  哪怕萧景润身处在萧家,一旦暴露了这种想法,也会遭遇灭顶之灾。
  现存的制度,由利益阶级捍卫,彼此用联姻的方式,深度捆绑,这是一张错综复杂的权力网。
  “除了六大家族之外,现有的能在未来取代六大家族的世家,就是林家和白家。”
  江稚月说,“虽然白家表面上看起来势力稍弱,不如其他世家,但和秦家结合,这个国度的法律界便将由他们主导。”
  “六大家族的权力互相制衡,便将推选新的世家来逃脱制衡,不过极有可能养虎为患。”江稚月又说,“林家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总是能猜透男人的想法。
  萧景润眼睫微微轻动,扬起嘴角,继续听她接着说下去。
  “新缅兰州的档案室尘封了很多无名案件,大多都是不想管的和不能管的,我看到了一个很有趣的案件,便属于后者。”
  江稚月又朝前走了几步,她喜欢站在阳光底下,虽是仰起头来瞧着萧景润的眼睛,气势上却一点都不输成熟而稳重的他。
  “会长,你遭遇过绑架,案发地就在新缅兰州,卷宗上记载了报警人是你自己,却没有结案记录。”
  凡是发生过的事,必将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痕迹是这世上抹不去的东西。
  萧景润一直将秘密藏得很深,从不给人窥视的机会,偏偏他的心思都被江稚月看得一清二楚。
  他想隐藏的,江稚月看得比谁都清楚,他不曾说出口的,江稚月也比谁都明白。
  “是。”
  萧景润回答了一个字,罕见的如此言简意赅。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他沉默好久,不由问。
  .....
  萧景润的故事一点都不简单。
  这是他第一次向人透露这段经历。
  温润的嗓音有些沉,却很轻,“爷爷位居高位,树敌众多,我和父兄乘坐的私车,行踪早已被人泄露,有歹徒伪装成保镖混入酒店,将我掳走。”
  “他们蒙住我的眼睛,捆绑住我的手脚,威胁我要是敢出声,就割掉我的舌头,时至今日,提起这件事,我依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那狭窄的车厢里弥漫的刺鼻恶臭味。”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气息,仿佛最肮脏的物体被堆砌在一起,黏腻的食物发酵味、伤口腐烂的臭味以及浓烈的汗液交织其中。”
  “对于儿时的我,莫过于地狱。”
  第360章 故事
  “我确信绑架我的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匪徒,他们身上有着我最厌恶的味道,商量着准备把我卖个好价钱的声音,有着我最厌恶的贪婪。”
  “他们的呼吸,他们沙哑的嗓音,以及我被迫在那狭小的后备箱中与他们共享同一片空气的事实,让我感到无比的憎恶和绝望。”
  萧景润一贯平淡的声线,似乎因为这段回忆,声线微微有了起伏。
  他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笑容,很温和的模样,却略微有些怪异。
  “我自幼伴随爷爷左右,在他担任兰登堡总统期间,我生活在总统府内,童年的我和顾兆野相比,并没有什么不同。”
  “这个世界从一开始告诉我们,出生的那一刻已决定了我们的命运,注定是人上人。”
  “什么是人上人?”
  萧景润道:“大抵是,生来拥有支配他人命运的贵命,和注定被他人奴役的贱命。”
  “我的老师,我的仆人,我的家人告诉我,我属于前者,他们尊我敬我畏我,将我圈定在一个专属于贵命的奢华圈子里,我会遇见怎样的人,经历怎样的事件,早已被精心安排妥当。”
  “绑架案是我人生中唯一.......不。”萧景润缓缓说着,摇了摇头道:“是我人生中唯二超出变数的事情。”
  “我试图拿出接受的教育和知识面对那群绑匪,以便和他们周旋寻找机会逃跑,我发现......这套理论非但不管用,甚至荒诞得可怕。”
  “劫匪的要求很简单,他们想要钱,满足他们的愿望,便放走我,满足不了,便杀了我。”
  “这是一个不难理解的问题,我承诺着可以办到,而我好不容易联系上父亲,他却挂断了电话。”
  这个故事,不是多美好的回忆。
  时隔多年,萧景润主动提起来,脸上的表情有些沉凝。
  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到了有光的位置,强烈的阳光洒落在男人优雅的身形上,驱散了那一丝丝寒意。
  萧景润接着说,“儿时的我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对父母的爱抱有幻想,所以在最惶恐的那一刻,我深知自己在父亲心目中,不是最重要的位置,我也会想尝试一番。”
  “没有得到赎金,绑匪们气急败坏,他们大发雷霆摘掉我的眼罩,嘴上说着要割掉我的脑袋,然而我待在小黑屋里,得到的却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
  “那是我吃过最难以下咽的食物,黏糊糊的泛着黄,但它填饱了我的肚子,我得以有力气挣扎着爬向大门的小窗,偷听绑匪的交谈。”
  “原来他们不过是一群走投无路的失业工人。”
  “兰登堡的招工情况历来艰难,尤其是在一些大州,当权者试图通过立法来改善局面,总会遭遇各种阻碍,即便条款得以通过,底下的执行者也会阳奉阴违。”
  “那几个绑匪是从其他大州逃过来的,他们在药场基地工作,一些大型企业为了追求高额效益成果,不惜投入巨资研究各类前沿科技,而最基础危险的工作,会招收大量没有学历的贫民去干前期的苦力活。”
  “例如说试药,接触各种放射性物质。”
  “招工者用最廉价的工资骗取了他们前往当地,事后仅仅只结算了五分之一的酬劳,而这些长期接触有毒物质的绑匪,早已身患重病。”
  故事说到这里,后续的答案,显然已经明了。
  几个走投无路的工人,无意得到消息会有达官贵人下榻新缅兰州的某酒店,或是这中间也有萧老爷子仇敌的手笔,故意把这几名匪徒送进了酒店。
  显而易见,萧景润成为了绑匪泄愤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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