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何其殊英眉飞扬:“你这是嘲讽本王!”明知道雪千寻正在用那拙劣的技巧恭维自己,嘴角仍是现出一抹笑意。
  雪千寻道:“哪敢。我知道的,王爷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略一顿,似不经意地:“只是从来都想不通你是怎么做到的。”眼眸一转,直视何其殊。
  “都是些打打杀杀的野蛮事,不该你一个小女子关心。”庄王说着,抬手去刮她的鼻尖,雪千寻下意识地向后一躲,让何其殊刮了个空。
  何其殊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却见雪千寻乌溜溜的眼睛直率地望着自己,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叹息。
  “您怎么了?”雪千寻见何其殊突然叹气,不解。
  “没什么。总觉得千寻你……”何其殊眯起双眼审视面前的丽人,幽幽道,“就像个永远也养不熟的小白眼狼,一碰就有被咬一口的危险。”
  “我几时咬过你了?”雪千寻反驳道。
  庄王皱起眉头。雪千寻是最常称呼自己为“你”的人,不过,何其殊本就不是个苛刻的人,私下里,对称呼这种事,倒也不甚在意。
  “你确实不曾咬过本王。不过,还记得上次本王揉你的脑袋,你转过头来竟是目露凶光。后来才勉强摆出了笑脸。就算是强颜欢笑,也没见过你这般生硬的。你这种女人,本王真是从所未见。”
  雪千寻挠了挠额角,辩解道:“千寻不是恼怒王爷。只是,担心您把我发型抓乱。”
  “发、型、抓、乱……”何其殊喃喃重复,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
  雪千寻道:“我都没抓过您头发,您抓我头发做什么?”
  何其殊愣住了。
  “呃,千寻……”何其殊沉吟道,“你不晓得自己的身份么?”言下之意,雪千寻乃是他庄王专属之人,别说是摸一下头发和刮一下鼻尖,甚至于更多的事情,她不是都应该百依百顺,惟命是从么?
  雪千寻却是神色一凛,默不作声。
  见她那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何其殊想,许是自己语气太过生硬了,便笑了笑,道:“别怕。本王不强人所难。”
  “王爷,”雪千寻忽然郑重其事地道,“倘若没有您的庇护,我在这里断难生存。您的恩情,千寻没齿难忘,日后,为您两肋插刀,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慢着。”何其殊打断她,“你这都是从哪学的?不是告诉过你,少听那帮客人讲话。再说,本王用得着你赴什么汤,蹈什么火?”
  “那我加倍还你钱。”
  “本王缺钱?”
  “唔……”雪千寻又是一副头脑正在高速运转的样子。
  何其殊微微含笑,温声道:“你年纪渐长,该懂事了。”
  雪千寻望着何其殊,目光澄澈,却好像还在思索什么。
  何其殊不自禁地想捏捏她的脸颊,刚抬起手,又放下了,只道:“瞧,你乖巧的样子多好。人啊,不可太狂傲,尤其狂傲得成了习惯,说不定就要送了命。”
  “谁狂傲得送了命?”雪千寻关切地问。
  “还能有谁?自然是最近名声大噪的那个。”
  “三刀死了?”雪千寻脱口道,心情复杂,按说这个结果,她早该料到,却转念又想:那么,是西风赢了?原来昨夜她不是被三刀追杀,可是明明赢了,怎么不立刻唤出黑雕,反跑到琼玉园来?抑或是她追杀三刀来的?
  ——三刀竟跑到了琼玉园外……
  “他当然死了。”何其殊面有得色,略一思忖,冷哼一声,道:“三刀若不是像往常一样,在刺杀之前给猎物一封猫尾信,此时此刻,本王还真不一定能安然无恙地在这。”
  三刀果然死了!雪千寻的手指在袖中微微一颤,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不过这样也甚好。而且,从庄王的话中不难看出,西风并非时时守在王府的。想到西风,雪千寻心绪缭乱,不知她目前可好。
  “千寻?”敏锐地察觉到雪千寻脸色的微变,庄王柔声唤道。
  雪千寻抬首望他,已经换作一副巧笑倩兮。庄王放下心来,问:“累了?”
  雪千寻收起思绪,摇了摇头,道:“千寻给您弹奏一曲。”
  总不能让庄王白来一趟。雪千寻是个极富职业操守的琴师,她知道何其殊给自己花了大笔金钱,因此,每次为庄王抚琴,都格外认真。
  庄王轻轻一摆手,道:“不了,本王公务在身,这就走。唔,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何其殊的神色从容随意。
  “嗯?”雪千寻直视庄王。
  对她一个深藏青楼的琴师,有什么可问?
  “昨晚你可去过琼玉园荷塘?”
  雪千寻不知他先前是否问过春江院的老板锦瑟,认为不宜隐瞒他,缓缓眨了眨眼,平静道:“去过。”琼玉园本就属于她雪千寻,她爱去园子里的哪个角落都无可厚非。
  “大冬天,荷塘里有什么好看的?”何其殊随口道。
  “雪中残荷,别有一番韵味。改日王爷也去瞧瞧,就知道它不同于夏塘的妙处了。”雪千寻慢悠悠地道。
  “唔,那你可曾看见别的什么?”何其殊语声平缓。
  “看见一人。”雪千寻毫不犹豫。
  “是谁?”庄王目光一烁,紧紧盯着她的眸子。
  雪千寻移开目光,微一蹙眉,道:“是个背影,看不清。我身边没带人,不敢走近去瞧。急忙跑了。”
  庄王轻呼一口气,道:“好,跑得好。总之你安然无恙就好。”
  雪千寻道:“怎么了?您知道那个人是谁?她为何闯入琼玉园来?”
  庄王温和地一笑:“我何以知晓?方才听锦瑟说,在琼玉园的荷塘边发现了血迹。许是江湖人的纷争。哼,竟打到琼玉园来了!千寻,虽然你爱僻静,但往后再去园子里,定要带上几个丫鬟。不,若再去幽僻之处,最好有锦瑟陪着。”
  雪千寻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微笑,却在心里咒骂道:臭锦瑟,好多嘴!
  庄王走后,雪千寻径奔春江院西楼的顶层——锦瑟的屋子。
  早晨时光,客人不多,这位老板十分宽待手下的姑娘,常常由着她们贪睡,从不督促营业。而她自己则更是闲云野鹤一般。春江院至今还没关张大吉,只能说这金子招牌原就资金雄厚。
  春江院的主人锦瑟沏了一盏清茶,半卧在榻上,一边轻轻摇晃手中的青瓷盏,一边抚弄膝上皮毛如雪的小银狐,看见雪千寻直走进来,慵懒地眯起眼睛,漫声道:“我只沏了一盏,可不能给你。”说完,急忙噙着茶盏泯了一口。
  作为帝都最销金的春江院的主人,锦瑟仿佛过于年轻了,墨发如云,腮若桃花,粉红的唇角微微挑起,烟眸流转,弯如新月,是个无论何时都面带笑容的女子。
  锦瑟并非帝都昕京人氏。一年前,她翩然立于春江院的大门口,肩上托着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狐,双眼弯弯清浅一笑,霎时恍若千树万树桃花盛开的灼灼风华。雪千寻斜倚栏杆瞥过去,她便微微侧过脸,两道目光傲然迎上来,烟波浩淼如同江河解冻。
  当时的青楼老板热切地迎出,老泪纵横,说锦瑟是他的远房侄女,也是自己在这世上的唯一亲人,如今可算重逢了。
  一句话令全院的姑娘惊奇了好一阵。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不详病情,不久之后,一向健壮的前老板竟暴病身亡,年轻的锦瑟自然接手了这家春江院。
  ——十分特别的遗产。
  雪千寻漠然望着锦瑟那副慵懒的模样,沉面走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茶盏,按在桌上:“多嘴的锦瑟,你向庄王讨了多少赏?”
  锦瑟笑道:“爆了多少消息,就拿了多少宝贝。”说着一努嘴,“你去那桃木盒里数一数,就知道我多了多少嘴。也罢,分你一半,快快拿去,可别来烦我了。”说着,兀自逗小狐狸玩。
  雪千寻随手将那桃木盒打落:“谁稀罕你的古怪宠物!”
  桃木盒应声落地,裂开,从中跳出两条通体碧绿的幼蛇。
  锦瑟笑嘻嘻朝那两条小毒蛇招手,道:“小千,小寻,快过来,你们姐姐又发怒了,当心给踩死。”
  两条青蛇哧溜哧溜爬到床下,顺着锦瑟纤长的手指,一直游到她肩膀上去,瞪着四只圆溜溜的眼珠,望雪千寻。
  雪千寻盈盈走到锦瑟面前,恶狠狠道:“我还要掐死你的小雪呢!”
  一壁说着,伸手拎起锦瑟怀中的小狐狸。那小狐狸不知死活,兴高采烈地腻在雪千寻的怀里,呜呜低鸣。
  锦瑟十分惶恐:“使不得!小雪最是我的心肝宝贝,你若不解气,掐死我也不准伤害它。”说着,笑嘻嘻地伸来脖子。
  雪千寻丢下白狐,伸指挑了锦瑟的下巴,面露狞色:“这可是你说的?”
  锦瑟笑道:“你个没良心的,昨天是谁把那个冻得瑟瑟发抖的小狼崽子救回来?你自己在园子里乱跑,顽皮地弄了一身血,披风也没了,手炉也丢了,一个人躲在冷清清的映雪阁里不敢出来。若不是我英雄救美,你可不就冻死在那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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