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锦瑟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问:“什么时候算闹着玩的时候?”
  倾夜神色威严:“全凭本暗主裁决。”她当然也不想任由自己的暗士“欺负”。
  锦瑟被她气乐了,也懒得与她争论,只是洒然一笑,拉起倾夜的手腕,纵身跃下高树:“不早了,回去罢。”
  回去的路上,锦瑟在前,倾夜在后。倾夜仿佛很不舍得这户外的夜景,也不知流连什么,走得很慢。
  锦瑟回身,问:“夜,你怎么了?”
  倾夜幽幽道:“锦瑟,你很喜欢雪千寻,是么?”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锦瑟一怔,旋即清浅一笑,平静道:“我想是的。”这件事,本没有什么必要表露,也没有什么必要否认。
  “唔。”倾夜垂下眼波,月光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了柔和的影子,“你……喜欢她什么呢?”
  锦瑟没有立刻回答,用洞悉的目光凝望着倾夜,反倒让那个发问者有了些许不自在。
  “因为她好。”沉吟片刻,锦瑟只吐出这四个字。
  “唔。她是很好。”倾夜轻声地赞同着,心知这个话题已经结束。
  倾夜了解的锦瑟,是个不屑于剖白的人。饶是心碎成灰,表露在人前的,也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笑而已。而即便独处,她也从不自哀。她有着强大的自持力,用洒脱和豁达妥帖地隐藏内心的苦涩,永不失态。只不过,食不知味和夜不能寐终究无法由她所控,正因如此,看顾着锦瑟长大、又在帝都暗中守护了她三年的倾夜,才能比任何人都敏锐地感知她的疼痛。
  雪千寻让她疼痛,更让她成长。而今的星城锦瑟,再也不是天机谷中那个孤独而倔强的孩子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就在倾夜以为锦瑟必定不会向自己吐露什么的时候,锦瑟却蓦地继续开了口:“夜,如果没有雪千寻,我一定不是现在的我。所以,我自始至终都感激上天让我和她相遇。更感激她除了爱之外,所付给我的一切——信任、关怀和友谊。是她,为我呈现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
  锦瑟的语调如此温存,莫名触动了倾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是她太在乎雪千寻,终究无法再把那深刻的痴心按捺;还是、她对倾夜有种特殊的信赖,竟可以如此自然地袒露内心这段隐秘的情愫?
  倾夜静静地听着锦瑟的诉说。
  “总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的她啊。”一边缓缓走着,锦瑟一边轻声呢喃:“天真得像雪一样纯白,又脆弱得像个玉琢的娃娃。那时候,我从未出过天机谷,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晶莹剔透的孩子。她像清澈的泉水,快乐与悲伤、向往与恐惧,都让人一目了然。可是,正是这样纤细的人,却蕴藏着不可思议的执着和矢志不渝的痴情,至柔者的内心,却是至刚的坚强。虽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她不可能属于我,可是一看到她,就想好好地呵护,不忍心看她有一点伤痛。而她,也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人。”
  倾夜静静望着锦瑟,那凄婉的目光让锦瑟误解,以为她又在吃醋,笑着半捉弄半恭维她道:“暗主您所向披靡、独步武林,一定无需别人的保护。而你又是深不可测的天机谷里最深不可测的人,永远高高在上,我实在想不出世界上有什么人是你所需要的。”
  以前,我也想不出自己还会需要谁。倾夜只是这样默默地在心里说,已经无力开口。
  “不过,说起来啊,从前,我一度以为你是坏人。”锦瑟回忆着先前的心境。事实上,在她未曾见过倾夜的三个妻子之前,分明把倾夜视为高洁的谪仙。只不过,那似乎是更久远的事了,以至于她一时想不起提及。
  “现在你也别当我是好人。”倾夜冷冷道,仿佛带着一丝赌气。
  “你多虑了,我还没把你当好人。”锦瑟及时提醒倾夜不要自作多情。
  “当然,雪千寻那种单纯的姑娘才是好人。”倾夜把脸一偏,淡淡道。她本就比锦瑟高挑几分,这样冷傲的神态,更显得她不可一世。
  “雪千寻不是好人。”锦瑟道。
  倾夜转过脸来看她。
  “她是个小狼崽子。”
  倾夜又把脸偏了过去。
  锦瑟笑。
  倾夜道:“你的确是把小狼崽子呵护得无微不至。在春江院待了那么多年,还能不染纤尘,简直不可思议。”
  锦瑟道:“被侏儒带走的时候,雪千寻才十四岁,而她在夙沙家时又是被隔离着长大,心理年龄恐怕只有几岁。我怎么能不管她?”至今说起当年的变故,锦瑟的眼中依然流露出焦急的神色。
  那时你也才十五岁,在天机谷也是同样的与世隔绝,我又怎能不管你?倾夜默默地想。
  至今锦瑟都不清楚,在她呵护雪千寻的岁月里,倾夜又是怎样地守护着她。
  “万没料到,侏儒最后会把雪千寻送到春江院那种地方。那个纸醉金迷的场所,当我弄清究竟是做什么的时候都吓了一跳,让雪千寻那个孩子如何面对?”想起雪千寻在春江院里醒来后那惊愕、恐惧又强自镇静的样子,锦瑟不由叹息。
  “想过干脆把雪千寻夺出来。可是,何其殊已经关注她了,我无机可乘。也许是因为侏儒的那句预言罢?‘她是先成全你,再毁灭你的人。’何其殊原想表示不屑,却终究难以释怀啊。”
  忌惮着何其殊的权势,当时的春江院老板倒是丝毫不敢苛待雪千寻。
  锦瑟凭借踏波轻功和驯兽技,能够不动声色地监视何其殊的一举一动。出乎意料的是,竟然发现逍遥神教的大祭司西风时常跟随何其殊左右,每次何其殊来春江院与雪千寻相见,西风都一定藏在不远处做保镖——显然,何其殊在逍遥神教的秘密地位,比大祭司还高。
  因为担心何其殊对雪千寻无礼,锦瑟决心潜入逍遥神教。因为早已与倾夜缔结了第一暗士契约,锦瑟毫无顾忌地与何其殊签订了实际上是无效的第二纸契约,凭借他的信任和自己的实力,锦瑟很快在逍遥神教之中获得一席之地。
  “所以你选择了挺身而出,挡在她的面前……”倾夜喃喃。当年,她又何尝不曾想过挺身而出,替锦瑟抵挡一切险阻。可是,最后她还是决定让锦瑟亲自面对人世间的百态,而自己则作为隐形之人,于暗中默默守护。既让她成长,又确保万无一失。
  “事实上,雪千寻也并非我想象的那样脆弱。”锦瑟接着道,低眉轻笑,“她有很强的毅力和自制,明明胆子特别小,很容易就受到惊吓。可是就算脸色煞白,她也从不会像普通女孩子那样方寸大乱、惊声尖叫。”说到这,不由眉头微蹙,“春江院那种女人云集的地方,着实吵闹啊。”
  倾夜道:“雪千寻绝非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温顺柔和。”
  “温顺柔和?她简直就是彪悍。没见过体魄那么强健的姑娘,力大如牛啊。”不知不觉间,锦瑟的语调从起初的沉重,慢慢变为轻快。也许她自己都未发觉,那个一度让她想起就会心酸的人,在此刻,已经可以真正轻松自然地拿来调侃了。
  倾夜感慨道:“可惜她学武太晚,明明是个奇才。”
  锦瑟道:“那个家伙真正称奇的才华是在艺术领域,她可是个天生的艺术家呢。”
  倾夜深以为然:“她冰雪聪明。”
  “她的聪慧和美貌惹来不少的嫉妒。”锦瑟道,“可她又偏偏性情孤僻,不擅隐藏情绪,喜恶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所以除了如玉和丹墨,春江院里其他的姑娘都不喜欢她。”
  倾夜道:“她在那些庸脂俗粉当中,人缘当然好不了。幸亏有你暗中替她摆平。”
  “有什么办法呢?”锦瑟道,“她的聪明才智一分一毫也没办法用在权术之上。即便如此,那个傻孩子还总是自以为很会运筹帷幄呢。”
  “让她吃几次亏,也并非坏事。凭她的聪慧,很快就能对红尘俗世中的那点阻绊迎刃而解。”
  “不。”锦瑟坚定地道,“只愿她保持最初纯真的样子。”
  倾夜问道:“你担心她动动权术就会让性情改变?”
  锦瑟默认。雪千寻是她悉心呵护的一片纯白之雪,不能让她沾染一丝的污垢。
  倾夜轻呵一口气,悠悠道:“你在春江院做了那么多年的老板,本性也未有丝毫改变。怎么偏就轻看了雪千寻呢?”
  锦瑟凝视着倾夜,那眼神,好像是不愿承认自己有轻看雪千寻。
  倾夜道:“总有一天,她要长大。她已经不是你最初见到的那个小孩子了。”
  听闻这句话,锦瑟心中不由触动。也许,一直以来她都把雪千寻当做稚嫩的小妹妹来看待。可是,时光在流逝,雪千寻的确已经不是最初那个容易破碎的玉娃娃了。她确实已经长大,尤其、在西风的面前。
  “也许,我还是把雪千寻看得太柔弱了。”锦瑟终于承认。
  倾夜轻轻道:“因为靠得太近,所以你还是不够了解雪千寻。事实上,她比你想象中的更纯粹、更强悍,她有着超乎你想象的潜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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