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毕竟是当官的,脑子转得很快,又说:“我这就安排人手,护送您回府。”
  “用不着,你先去请大夫来,本夫人的夫君伤势不轻,至于毕钦,等圣上处理即可,她向来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萧宁神色平静,几句话便安排了众人,说完,也不看淮泗,扶着沈今生上二楼。
  淮泗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就不管管我吗?”
  萧宁一个眼刀扫过去,冷声道:“别给我添乱。”
  淮泗心中叫苦不迭,却不敢言不敢怒,守在门外,以免节外生枝。
  不久,大夫匆匆赶来,为沈今处理伤口,只是伤口太深,露出了森森白骨,又流了不少血,纵然日后痊愈,也免不了要落下些残疾。
  沈今生靠在软榻上,整个人好像散了架一般,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宁在一旁看得心惊,攥着沈今生的手,带着安抚的意味,她毕竟不是铁石心肠,见心爱之人这副模样,难免触景生情,红了眼眶。
  沈今生摇头,表示无碍。
  气氛沉默下来,屋内只剩下她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桌上放着半截红烛,快要燃尽。
  “今生,我去给你倒杯水。”萧宁起身,向一旁的桌上走去。
  “别,别留我一个人。”沈今生伸手,拽住她的衣角。
  萧宁被这一动作惊住,转过身来,她忽然意识到,沈今生好像很依赖她。
  “求你,别留我一个人。”沈今生重复了一句,她神情憔悴,声音低哑,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字眼。
  萧宁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扶着榻,缓缓坐下来,坐在沈今生身边,一双胳膊从后面紧紧缠住她的腰,抱在怀里,看着大夫为她处理伤口。
  这是一项非常繁琐的事,需要先清洗,再缝、上药,最后包扎。
  清洗伤口用的是温水。
  上药的时候,大夫没敢用药膏直接涂抹,而是将药丸研磨成粉末,轻轻地吹在伤口上。
  整个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半时辰。
  因为伤处位于小臂,衣袖被剪开,大夫说必须时刻注意伤口,避免再次撕裂,所以她那一侧胳膊便悬空着,丝毫不能动弹,但好在沈今生神情平静,并未因为疼痛而蹙眉。
  过了会儿,
  萧宁忍不住偏头看她,神情有些恍惚。
  她早在先前就发觉,沈今生的头发白得极快,好似在骤然之间便白了青丝。
  如今鬓边更是白花夹杂。
  沈今生将女人的神情都尽收于眼底,轻轻叹了口气:“人总是要白头的,这没什么大不了。”
  或许是蛊虫的原因,又或许是忘川花所导致的。
  但她已经不想再在乎了。
  她如今能同萧宁同床共枕,便是昔日和上天求来的恩典。
  萧宁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滚落下来。
  好像……
  好像沈今生待在她身边,一直就没安稳过,大伤小伤从未间断,可是她没有一句怨言,疼也只一人默默受着。
  沈今生才十八啊,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别的少年,不知过了多少快活日子。
  可是沈今生呢,被苦难折磨着,鲜衣怒马不曾驻足,歌舞笙箫不曾入耳,学堂里的笔墨、山间的鸟鸣、林下的清风、桥下的溪流,通通不曾沾染过她的少年时光。
  更没有任何向往,有的只是身上的伤疤,还有一颗逐渐麻木的心。
  沈今生伸出另一只手,为她拭去眼泪,轻轻道:“夫人,别哭,我没事。”
  萧宁哭得更凶了。
  其实沈今生这一句话,她已经听了无数遍。
  但每次听到,还是会难受得不能自已。
  第 41 章
  处理完伤口后,大夫询问了沈今生的过往病史,得知她以前强行破蛊,损伤了心脉,尤其是在夜里,会心口疼痛,时不时冒冷汗。
  方才又遭逢变故,受了内伤,导致元气大损。
  大夫叹气,自认为治不了,只开了两贴药,便收拾好药箱,嘱咐沈今生好生保养,按时服药,定时复诊,要她切勿再做蠢事,不然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
  临走时,他又拉着萧宁说了几句,让她千万好好照顾沈今生,受了这么重的伤,没有三五个月,是万万好不了的,至于以后能不能痊愈,能痊愈到什么程度,都是未知,全看沈今生的造化。
  萧宁应下,将他送出门,转头便吩咐淮泗去包下整个君又来,不许任何人出入,如有违令者,直接拉出去打,又让张竟思晚些时候送来洗漱用品跟干净衣物,这才折还回来,从床上取下薄被,盖在沈今生身上,掖好被角。
  做完这一切,她搬了凳子,坐在榻边,抚着沈今生苍白的脸。
  屋内只剩她们二人。
  沈今生好像很累,连眼神都涣散着,半眯着眼睛,半睡不睡。
  “今生?”萧宁轻声唤道。
  沈今生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身子,幽幽应了一声。
  “……沈今生。”萧宁又唤了一声。
  “我在。”沈今生抬眸,那眼神中带着的,分明是满满的眷恋和温柔。
  萧宁鼓起勇气,更贴近一些,注视着她的眼眸。
  她在。
  她没有如泡沫般消散,不曾像春雪般消融,不管经历了什么,她活了下来。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萧宁颤抖着声音,说:“你不许再逞能了,乖乖地养病,我命令你,必须给我好起来,不然……不然我就……”
  语塞。
  萧宁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又说:“你若是不听我的话,我就再把你关起来,只望着你病好为止。”
  温柔呢喃的细语声中,幽回交错着脉脉的情愫,沈今生微微躲闪,将目光移向女人的唇。
  那双嫣红的唇上下张合,吐出的声音如同最诱人的旋律,让她有些失神,心中有个声音在急切地催促着,去吻对方。
  这个想法一旦开始,就如同疯长的野草,无法遏制。
  她撑起身子,缓缓靠近,用自己的唇轻轻地贴在女人柔软而微凉的唇上。
  一触即分,只是轻微的触碰,不像平日里的亲吻,带着情,带着欲,带着无法言说的占有欲。
  萧宁神色动容,扶着沈今生的肩,呼吸急促起来,讷讷地喊了一声:“今生……”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般跳动着,与沈今生的心跳,融在了一起。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不多久,响起了敲门声。
  “进。”萧宁立刻收敛了心绪,恢复了一惯的冷漠。
  门被推开。
  进来的是张竟思,手上捧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后面还跟着两个伙计,各自提着桶热水和洗漱用品等物件。
  他见气氛有些诡异,又嗅到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猜到应该是已经处理好了,放下托盘,指挥两个伙计去放热水,拱手作揖道:“不知夫人还有何吩咐?”
  萧宁瞥了他一眼,语调清冷:“你今晚辛苦些,好好守着,不容任何人进来。”
  张竟思忙不迭应下:“是是是,小人明白,一定谨遵夫人吩咐,夫人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小人。”
  萧宁一挥手:“都下去吧。”
  ——
  是夜。
  沈今生睡得并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感觉自己好像被人紧紧抱在怀里,那怀抱温柔又小心翼翼,好似抱着什么失而复得的宝物。
  她下意识想要睁眼瞧瞧,又困于梦中,难以睁开双眼。
  耳边响起一道慌张的嗓音:“怎么了?”
  脑袋忽然针扎似的疼,那疼痛蔓延开,越来越剧烈,她猛然惊醒。
  映入眼帘的,是女人担忧焦急的脸,眉心蹙着,显得十分担忧,眼底还有浓浓的倦意。
  “是不是旧疾又犯了?”萧宁轻拍着她的背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我没事。”
  伸手探向她额际,确定没有发烧后,萧宁,这才放下心来,问:“那为何睡得不安稳?”
  “可能是念床的缘故,睡眠质量差了一点。”沈今生回答。
  她没撒谎。
  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太好,总爱胡思乱想,每天晚上都会失眠,有时甚至会一整夜都难以成眠。
  除非有萧宁陪着,否则她是很难睡踏实的,即使睡熟,也会被噩梦缠绕,梦里总能感受到有人掐住了她的脖颈,让她喘不上气来,难受得紧。
  这一点,萧宁也是知道的,她心有愧疚,柔声道:“等明日雨停了,我就带你回府,再找清圣姑瞧瞧,开些安神养身的方子,好好将养一番,身子舒服了,便能睡个安稳觉了。”
  长夜漫漫,雨势越来越大,震的窗牖噼啪作响。
  沈今生手指动了动,指腹滑过萧宁的眉眼,很慢,最后扣住萧宁的下颚,把她的脸抬起来一点,仔细端详了很久。
  那视线有如实质般,寸寸游移,带着炙热的贪欲,落在她的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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