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2节
许栀和面不改色:“谢母亲。”
吕氏对许栀和的态度比起她自己亲生的那几个自然算不上好,但是比起杜小娘和姚小娘那几位,算得上平静温和,至少不会直接出言讥讽。
至于她有心无心的几句扎人的话,许栀和也懒得计较。
她的生母张小娘福薄,刚生完她就得了风寒,没能撑到来年开春,便丢下襁褓中的许栀和撒手人寰。
许栀和穿来北宋之前看过不少古装剧,知道自己只要安分守己,不去触主母的霉头,日子不会过于难熬。
毕竟主母的心思都在那两位活蹦乱跳的小娘身上呢。
许栀和对这样嫡母不管,亲爹不闻的局面接受得很好。
在哪儿不是过日子,能出生小官之家,可比天不亮就要上山割猪草好过太多,她知足常乐。
半盏茶后,孙妈妈一脸菜色地走进了屋,站在吕氏身边语气复杂道:“大娘子,姚小娘有了身子,现下已经三个月了。”
话音一落,正堂中人心思各异。
杜小娘身边的七哥儿许应松还年幼,听不懂孙妈妈口中的意思,嗓音稚嫩地问:“什么是有了身子?”
五哥儿许应樟早慧懂事,他拉住自己的弟弟,语气严厉:“阿松,别多问。”
吕氏强撑一股笑意,皮笑肉不笑道:“这是好事。孙妈妈,去我的嫁妆单子里拿些上好的药材,给姚氏送去补身子。”
孙妈妈满脸复杂,“哎”了一声,下去准备了。
吕氏见孙妈妈离开,再懒得再应付正堂一屋子人,挥了挥手,便让他们退下了。
许栀和松了一口气,结束的时间比她想象中要早。
她坐得靠后,离门最近,等与众人一道行完礼,拉着方梨就冲着许府的大门去了。
许府在桐花巷深处,一路上两旁白墙灰瓦,青石板的路面铺满小巷两边院落飘落的残叶,覆盖着一层白霜。
从巷子中出来,许栀和深吸一口气,朝市集走过去。
一日之计在于晨,峨桥县的晨光已然开始。沿河的大街上人来人往,有拉着独轮板车赶去给主家送菜的,有挑着货箩走街串巷的,还有支起茅草棚开店做生意的,蒸锅揭开的瞬间,一阵带着飘香的热气蒸腾而出,直叫街上玩走的小童驻足垂涎……
许栀和一路穿过大锅里沸腾的“咕噜”声,穿过氤氲的雾气,小跑进一条歪七扭八的小道,站在了百川书斋的门前。
百川书斋的伙计正好开门,打着哈欠移开一片片的木板,正在往里搬动的时候,看见对面站着的许栀和。
许县令上任不久,可这位县令的三姑娘却已然被周围一代熟悉。
看见她来,伙计招了招手,脸上带笑,“三姑娘今日来得甚早。”
许栀和喘着气,腿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听到伙计的声音,她双手撑着膝盖,勉强扬起一个笑:“早啊。”
细小的汗珠顺着她的鬓角划落,在阳光下晶莹剔透,保养得宜的肌肤透着白皙粉嫩的光泽,连上面细小的绒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伙计心中暗自惊艳,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第2章
方梨落后许栀和一步,赶到后看见她站在书斋门前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将手中小心掬着木芙蓉花递过去。
十月初还在盛开的花不多,眼下这朵木芙蓉算是矮个子里拔高。
花朵娇艳,一路上被方梨保护得极好,连一丝褶皱都没有。
许栀和偏头,小声道:“帮我簪上。”
方梨点头,花不可久拿,握久了就会有折痕。
她一边帮许栀和戴上,一边道:“姑娘,你都没几件像样的头饰。”
许栀和的生母张小娘早逝。没了张氏,连许县令的怜惜也没有。
后宅之事归吕氏管,吕氏自然不会在意一个庶女的头饰衣裳。恰逢前些日子她亲生的二女儿出嫁,府上一切事宜都以许宜锦的用度为先,自然更没人理会许栀和了。
除了理事的大娘子的吕氏,就数底下的姚小娘受宠,杜小娘再不济身边还有两个庶子傍身,两人毫不手软,变着法子克扣许栀和的月例银子。
许栀和来书斋买书的钱都只能靠自己的省吃俭用省下来。
方梨看不下去,好几次想为许栀和打抱不平,都被她拦了下来。许县令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尚且有一家子妻妾,那点子磋磨人的法子比起高门大户只多不少,她现在没必要惹人眼。
她伸手摸了摸头顶上新鲜簪上的花,原先空荡荡的发髻忽然变得生动起来——木芙蓉低调不张扬,两朵点缀在发间,衬得她人比花娇。
许栀和熟稔地走到百川书斋的后排。
后排摆放了三张桌椅,点着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梨花香,丝丝缕缕的雾气从香炉升起,颇有几分袅袅婀娜的味道。
她坐在靠门的一侧,随手拿了一本书。
书册上,是现代人耳熟能详的两首名篇,一篇《醉翁亭记》,一篇《岳阳楼记》。
这两篇于庆历年间前后脚问世,印书的老板将其印在同一本上,也很正常。
许栀和抚摸着书册,听到一旁的方梨轻声低咳。
许栀和立刻坐正了身子,假装低头认真看书。
书斋中响起一阵安静的脚步声,而后是少年清澈干净的嗓音,“不知店中可有范参知的《岳阳楼记》?”
态度谦和有礼,让人很难不升起好感。
许栀和将书举得更高了一些,挡住半边面容,沿着书缝望着少年挺拔的身姿。
“卖完了。那位姑娘手中是最后一册,你若是想要,去问问她。”书斋的伙计一边说着,一边朝许栀和的方向指了指。
许栀和恰到好处的抬眸,和看过来的少年视线对上。
面前的少年眼神明亮清润,仿佛一眼就可以看到底。
墨色长发被浅色发带束起,露出端正清隽的五官,身上灰蓝色儒衫已经洗得褪色,但胜在干净,带着一股秋天独有的干草味。
许栀和第一次见到他,也是在这间书斋,当时他正在抄书换钱,行动利落而干脆,少年姿态信手拈来。
在现代本是高一高二的年纪,许栀和愣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沉稳。
少年似乎很不习惯被人如此直白的打量,耳畔迅速染上一抹绯红,轻声道:“姑娘?在下是峨桥县陈家村陈允渡。姑娘手中的书册对在下很重要,不知是否可以借在下阅读誊抄,三日后再给你?”
说话的时候,他眼神不敢直视眼前的姑娘。
窗外的日光渐渐升起,像绢纱一样在她身上披了薄薄一层,肩头裙摆镀上金色柔边,看着温柔又可爱。
“这本书对我同样重要,不过郎君既然需要,便先给陈郎君。”许栀和拿捏着自己的嗓音,温温柔柔地开口道,“三日若是不够,迟些也无妨。”
陈允渡看着许栀和白皙细腻的手指握住书卷朝他伸来,有些愣在原地。
许栀和目光温柔坦然,大大方方将手中的书册放入陈允渡的手中,轻笑:“发什么呆,拿着啊。”
而后转身,缎子裙上的花纹在光下犹如一只翩跹飞舞的蝴蝶。
陈允渡怀中蓦然多了一本书。
许栀和像是没有注意到陈允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对身边的方梨道:“今日起的真早,既然无书,我再回去睡个回笼觉。”
方梨心底暗自着急,姑娘回回来书院都是为了看一眼这个农家子,眼下正有机会可以交谈,怎么反而这个时候要回去?
她心底这般想着,嘴上的话语不自觉就急切了几分,“姑娘!”
许栀和看出她眉宇间焦急,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方梨的手掌心。
她身为县令的庶女,没有吕氏的照拂,更有两个小娘在一旁虎视眈眈。嫡姐的婚事十四岁就已经定下,是明州通判的嫡次子。她不比嫡姐有大娘子吕氏的谋划,只能靠她自己。
这两年她和大娘子的四姑娘许玉颜先后及笄,搬到峨桥县之前就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听许家女儿可有定亲,吕氏接了人家的帖子,言辞之中,多是夸赞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许栀和绝口不提。
方梨愤愤不平,许栀和倒是心中没掀起什么波澜。
没有期待,自然不会有失望。
况且自己的终生大事,她还是自己选择的好。真让她去和一个素未谋面的郎君成婚生活,她反而心中不安定。
许栀和心中这般盘算,只告诉了方梨。
方梨是张小娘的兄长、她的亲小舅张弗庸安置在她身边的,服侍她日常生活,梳洗打扮,许栀和最是放心。
在哪里伺候不是伺候,况且姑娘对她好,方梨是心甘情愿留在许栀和的身边的。原先她也不同意许栀和自己寻找夫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靠着自己张罗婚事算怎么回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了,估计免不得一番闲言碎语。
况且姑娘相中的那个书生,虽然看着尚可,但到底是农家子。
现在一无功名傍身,二无家中扶持,日后如果能出人头地倒是还好,如果不能出人头地,姑娘免不得要受诸多委屈。
方梨忧心仲仲,只不过许栀和哄着她:“放心,放心。我看人有数。”
许栀和拉着方梨,走到伙计旁边,“伙计,那本书我买下了。”
伙计只管卖书,不管谁出钱。闻言,立刻伸手比了个数字,“一百五十文。”
许栀和一个月的例钱才一两银子,可往往每个月拿到手只有五百文钱上下。吕氏一盘剥,剩下的在经过杜小娘和姚小娘,本就不多的银钱更是雪上加霜。
要不是逢年过节有张家那边的补助,许栀和的日子比现在还不好过。
许栀和心中一阵肉痛,但是脸上没显,微微颔首,转头看向方梨。
方梨深吸一口气,今日出门的时候,她已经在心中做好了要花银钱的准备,只是没想到需要这么多。她见许栀和看着自己,从袖中取出银钱,放入伙计的掌心,“这是一百五十文,你数数?”
伙计将钱收下,笑着道:“三姑娘常来,我还能不相信三姑娘的为人吗?”
陈允渡愣了一刻,连忙追上前轻唤道:“姑娘留步。”
许栀和回头,恰好一阵风过,扬起她鬓边散落的发丝。
朦胧中,她的眼神温柔又安静。
陈允渡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砰砰不停。
许栀和望着他,轻笑着开口:“郎君是说书的事情?这本书我看中了,自然要买下,郎君抄完,再还给我就是。”
她在心中默念了好几遍,说出口的时候眨了眨眼睛,灵动又娇艳。
陈允渡:“姑娘喜欢这本书,陈某自然不会夺人所爱。只是想请问姑娘,届时该怎么还书?”
许栀和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便十日后,十日时间,还在百川书院,你将书还我可好?”
陈允渡在心中默念了两遍十日后百川书院,朝她点了点头,“多谢姑娘。”
方梨看见少年绽开笑容,心中的那口气舒缓不少——姑娘虽然这事做得有些荒唐,但是书生面貌实在清正,气质也干净。
在这峨桥县,算得上数一数二。
许栀和温柔垂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