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5节

  吕氏逼迫自己忘掉姚小娘又有孕了的事实,柔情地靠在许中祎的身边,轻声唤着:“官人。”
  许中祎掩盖住眼底的一丝厌烦,松开了她的手腕,闭了闭眼睛道:“起来,我有事与你说!”
  他的语气严厉,声量又高,吕氏心中惊疑不定。
  难不成玉颜和那郎君的事情被官人知晓了?
  “……”吕氏犹豫片刻,还是温着嗓子询问道,“不知道官人要说什么事?”
  许县令满身酒气,瓮声道:“玉颜年纪到了,我给她选了一户好人家……”
  吕氏耐心地听着许县令口中的“好人家”,越听,脸色越发低沉。
  三十多岁,一把年纪,听说还是个鳏夫,养了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十岁,是会记事的年纪了。
  等许县令自以为给女儿找了一个好归宿的说完,吕氏脸上端庄得体的表情都差不多碎得一干二净,她几乎是被方才还会因为他而感动的自己气笑了,颤抖着声音问:“这也能叫好归宿?”
  许县令:“怎么就不是好归宿了?魏县尉舅老爷的侄女的夫婿,那可是京官,若能得到他的提携,日后仕途通达,封妻荫子,连带着我许家面上都有光!”
  说完,又借着胸中酒气,猛地一拍案桌,“你只顾眼前苟且,哪里想过未来?终究是闺阁妇人,目光短浅!”
  吕氏心中憋着一口气,见许县令将桌上茶杯里的水都震出来,便是泥做的菩萨也有了脾气,“你既然觉得那是个好去处,如何不将你放在心尖上的姚小娘的女儿嫁过去?日后真有了出息,我将这大娘子的位置让给她坐也未尝不可!”
  许县令:“我怎么就是和你说不通呢!”
  两人在屋内的争执动静不小,一旁的女使紧张地看着孙妈妈,“孙妈妈,老爷和大娘子吵起来了。”
  孙妈妈隔着门,多少也听到了一点东西,她被女使团团围着,脑海中乱如线团。
  就在外头伺候的女使们还没有拿定主意的时候,屋内突然又传出一阵动静。
  原是睡在吕氏房中的许玉颜被两人的动静闹醒,听了几句后,脸色苍白,当场嚎哭一声,跪在许县令和吕氏的面前,“父亲,母亲,我不嫁!我绝对不嫁!”
  许县令看得窝火,伸手将桌上的茶杯哗啦一声打落地上,怒气直指吕氏:“瞧你教养出的好闺女!”
  吕氏挡在许玉颜的面前,手紧紧拽着许玉颜的手腕,声音颤抖,面容坚定,“要想我的玉颜嫁给那种人,除非我死了。”
  门外的孙妈妈神色一凛,再也顾不上其他,推开门走到吕氏的身边。
  “老爷莫不是忘了,往年岁底,大娘子还要带着四姑娘去见吕大人,若是现在出了差池,老爷可要想好怎么回。”
  许县令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这些年,他多半靠岳丈才有了今日地位,若真惹恼了吕鼎,估计头顶的乌纱帽也就要跟着落地。
  许县令这般想着,神智勉强清醒几分。走到吕氏的身边,亲手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她。
  “大娘子莫恼,为夫喝醉了酒,胡言乱语呢。”
  吕氏伸手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对吓得面无血色的许玉颜道:“玉颜,起来。”
  许玉颜站起身,知道今日的劫难,父亲多半会看在外祖的面上揭过了。
  吕氏坐在许县令的对面,见他紧紧皱着眉头,默了半响,忽然道:“我倒是有个主意,可解官人眼下之忧。”
  许县令带着醉意瞥了她一眼,明晃晃地写着“你能有什么主意?”
  吕氏在心中酝酿一番,轻声道:“官人若是放不下这个机缘,倒不如叫三丫头去。三丫头这么多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论才学在姐妹之中算得上翘楚。恰好她亲生的小娘已经过世,索性寄养在我名下,也能占到一个嫡女的名号。”
  许县令的眉眼慢慢舒展开。吕氏见自己的劝说有效,紧接着道:“官人一来便说要将咱们的玉颜嫁过去,不就是怕驳了魏县尉的面子吗?若是三丫头养在我名下,峨桥县知道的人又少,自然也就出不了差池。”
  “这个法子……”许县令在心中沉吟,“倒是可行。”
  吕氏垂眸一笑,转头对身边的孙妈妈道:“孙妈妈,去叫三姑娘过来。”
  孙妈妈哎了一声,只听吕氏又补充了一句:“记得要说,是好事。”
  寄养在大娘子名下,一个庶女摇身一变成了正经嫡女,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孙妈妈领命出去,身后浩浩荡荡跟着四个粗使婆子,不像人叫人,倒像是绑人。
  吕氏见许县令酒醉头痛,吩咐下人重新端来醒酒汤,自己站在许县令的身后帮他按摩着太阳穴。
  “官人,待会儿三姑娘来了,你可要好好说话。”
  许县令心中窝着一股气。在县衙要看魏县尉的脸色,回来了却依旧被岳丈像座山一样压着,怒气无从宣泄,直冲着许栀和而来,“我是她老子!我叫她往东,她胆敢往西试试?若是不好认,便是叫她做妾也无不可!”
  *
  西屋里头,油灯光晕摇晃,许栀和坐在床榻上,见方梨点着炉子,准备拥被而眠。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孙妈妈在外扬声喊道:“三姑娘,三姑娘,你睡了吗?”
  许栀和和方梨对视一眼:竟然是吕氏的陪嫁孙妈妈亲自上门。
  孙妈妈没有听到回音,直接指挥身后的女使推门,木门晃动,方梨站起身来,伸手拉开了房门。
  方梨朝孙妈妈弯了弯身子,行了个礼,“不知道孙妈妈赶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孙妈妈扭着腰身,一把撞开方梨,挤进了屋中,见许栀和唤上素白寝衣,眼睛笑眯成了一道缝,“三姑娘,我还当三姑娘已经睡着了,听不到老婆子的话呢?”
  许栀和站起身,“孙妈妈哪里的话。不知道孙妈妈现在找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孙妈妈脸上堆满了笑:“姑娘哪里的话。什么要事?不过是一好事,天大的好事!”
  许栀和脸上的笑意淡了淡。
  她怎么这么不信呢。
  家中的好事统共就那么点,什么时候能轮到她头顶。
  孙妈妈却不由分说地推了许栀和一把,“三姑娘,也别杵着了,那丫头,快过来服侍姑娘穿衣。”
  说完,她带着粗使婆子走了出去站在门外,扬声道:“三姑娘,婆子我就在外头候着您。”
  方梨抿着嘴角,担忧地看着许栀和。
  “姑娘。”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许栀和神情还算是淡定,安抚地拍了拍方梨的手背,“去正堂看看再说。”
  方梨收拾好情绪,拿着衣裙走到许栀和身后,替她更衣。
  许栀和穿得很快,没有让孙妈妈催促。
  孙妈妈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并无不妥,立刻笑道:“三姑娘,请。”
  一行人走到正堂屋外,孙妈妈还没有叩门,恰好听到许县令说:“便是叫她做妾也无不可!”
  许栀和心中一沉。
  她刚及笄一年,知道没有生母筹划,婚事只能由父亲和大娘子作主,半点由不得她。
  古代女子,出身没得选,嫁人犹如女子的第二次新生。她不求嫁到达官显贵家中,也不指望和二姐姐一样嫁给通判嫡子,只是心底多多少少,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成了他人青云路上的垫脚石。
  若是嫁的不好,比现状怕是还要差些。许栀和早就在心中盘算好了,决计不可能嫁给他人做妾室。
  只是她千赶万赶,还是迟了一步。
  方梨听到这句话变了脸色,紧紧攥着许栀和的手。
  许栀和深吸一口气,旁边的孙妈妈抬高声音道:“老爷,大娘子,三姑娘到了。”
  吕氏敛了脸上的神情,小声与许县令抱怨道:“官人嘴上当真没有把门,这话要是叫三姑娘听到了,怕免不得一阵伤心。”
  说完,对着外头道:“进来。”
  许栀和跟在孙妈妈的身后进来,吕氏给了孙妈妈一个眼神,后者端来软凳,放在吕氏的身边。
  “坐。”吕氏端坐在上首,目光罕见地温和起来,“栀和,母亲有话与你说。”
  她又是笑着,又是自称母亲,许栀和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丝毫不显,乖顺道:“母亲有话请讲。”
  “乖孩子。”吕氏觑了一眼许县令的脸色,转头继续和蔼地朝着许栀和笑着,“母亲这里有桩好姻缘,正要说给你听呢!”
  第6章
  许栀和在心中冷笑,送去给人当妾,这样的姻缘也能叫“好姻缘”?
  吕氏没有注意到许栀和的异常,徐徐道来,“你父亲新上任,县衙中有一县尉姓魏,家中有亲戚在汴京城当大官。现在妻位正是空悬,若是你也有意,便让你父亲去从中说道。”
  许栀和恰好好处地停顿了一刻,有些犹豫道:“这……”
  “你放心,你父亲与他同朝为官,那人的相貌品行自然无可挑剔。等日后县尉高升,你也可跟着一道飞黄腾达。”吕氏紧紧盯着许栀和,温慈道,“你可还有什么顾虑?”
  许栀和垂下了眼眸,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吕氏只当她是害羞,继续道:“栀和,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底,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疼惜。你若是愿意点头,母亲即可把你名字写在我名下,等过年祭祖进了祖录,便是许家正大光明的嫡女儿。”
  吕氏自问,她这番话还算颇有诚意。
  一个庶出的女儿,若不是玉颜遇到事情在前,也配把她的名字写在自己名下?痴人说梦!
  只可惜那县尉虽然京城有亲戚罩着可依靠,人却已三十多岁,还带了孩子……玉颜定然不能嫁过去受苦。
  那么为了玉颜,叫三丫头忍下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左右,只要玉颜好好的就好。她这个做母亲的,只盼着儿女平安顺遂。
  许栀和默默思忖,吕氏也不急,她转过头和许县令对视一眼,后者冷哼一声。
  许县令想的很简单。这样的事情,哪里需要和三丫头这般好说歹说——直接叫人关了锁在院中,等到定下吉日,把人送过去就是。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吕氏本还算耐心的脸上也渐渐染上一层不耐。
  她这样的庶女,原只能配上小门小户,现在有机会嫁给县尉当正妻,还这般忸怩作态,当真上不得台面。
  吕氏耐心告罄,声音冷沉了下来,道:“三丫头,行,还是不行,你倒是给一句准话啊?”
  许栀和在心中计算着自己考虑的时间,听到吕氏的问话,知道时间已到。抬眸的时候挽起一抹笑意,“母亲为栀和考虑,栀和心里感动,只是这样好的姻缘,我怎么敢奢求?况且栀和出身低微,也不懂掌管家中事务,只恐嫁了过去,平白叫人看了笑话。”
  许宜锦和许玉颜有吕氏悉心教导,许兰舒有姚小娘提点,许栀和没有人教,不懂也是常事。
  吕氏道:“这不难,等婚期确定,我自然会派人教你。”
  许栀和道:“但女儿愚笨,怕是会讲错话,惹了魏县尉不快……”
  “要你去你就去!”许县令再也坐不住,随手捡起桌子边的花瓶朝着许栀和砸了过去,目光冷淡中带着厌恶,“果真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孬种!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哪里像我许中祎生的女儿?!”
  花瓶贴着许栀和的左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几块碎瓷片离许栀和极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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