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县令庶女 第80节
许栀和刚想说“你能有什么办法”,就看见陈允渡靠的更近了些,挡住了迎面吹来的风雪。
陈允渡说:“之后每日我都带伞过来,若是下了雪,你不必过来接我。”
“不碍事,”许栀和顺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湿了的鞋面上,“要是太冷了,你叫我出来我都不出来。”
陈允渡笑“嗯”了一声。
路上行走寥寥几人,快到巷口小院的时候,许栀和忽然看见廊下蹲着一个瑟瑟发抖的乞丐。
他抱着自己破烂的衣服在寒风中、风雪下,期盼头顶的屋檐能助他熬过这一晚。
许栀和忽然间想起了小厮的话,对身边的陈允渡道:“雪后新郑门外挤满了人,估计他原先藏身的破庙被挤来的难民占了去。”
陈允渡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人身上。
即便是被无数诗书赞颂的朝代,也依旧有数不清的难民在盛世下蝇蝇求生。他们成了康衢烟月下微不足道的一点泥污,一场寒风一场雪就能轻易捻断他们的生机。
官家不知他,官员忽视他,百姓遗忘他。
许栀和感觉身边安静的时间有些过于漫长了,她转头看向陈允渡,试探着说:“你要是想帮扶也不是不可以。一床薄毯,一碗热汤,我们还是给得起。”
他既然想成为一个好官,对这样的事情动了恻隐之心,实属正常。
同样,她不认为自己算是什么满袖清风,品行高尚的人,但她愿意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出手帮衬一把。
陈允渡依旧执伞静默。
他想要民有所依、温饱无忧,想要盛世长存,路无饿殍。这是他启蒙至今的梦想,梅丰羽曾经笑他天真,世间百姓千千万,怎么会有那样的景象,不过是路上遇到一个,便出手帮一个罢了。
梅尧臣却没有笑,只是平静而客观地说:“很难。”
宋夏边境摩擦不断,贝州局势又不安稳,各地山匪水匪隔三岔五作威作福,能平安的过完一生,是多少百姓梦寐以求。
陈允渡的想法和无数忧国忧民的臣子并无二致,他们在朝堂的浪潮下一次次壮志难酬,被冲刷平了棱角,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或是望洋兴叹,或是玉韫珠藏,或是独善其身。
许栀和在他的沉默中找到了答案,也顺从着自己的心意跑出了伞下,从家中倒了一碗热水一张薄毯跑到乞丐的身边。
乞丐似乎没想过会有人送来热水,短暂地怔愣过后,立刻犹如困在沙地的旅人望见绿洲般抱着热水喝了起来。
许栀和将薄毯放下的瞬间,她听到一句很轻的道谢声。
……
陆国公的马车上,陆书容端坐其中。
她的母亲陆夫人信佛,认为只要多行善事,便能为边疆的父兄积累功德,保佑他们平安归来。不知道是不是陆夫人平时多行善事感动了上苍的缘故,陆家两位郎君在战场上几次死里逃生。
经此一事,陆夫人越发深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让陆书容也帮着抄写经书。
门外下去送热水的小厮回来了,隔着厚厚的门帘回禀,“姑娘,有人先一步送了热水过去。”
陆书容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望了一眼,隔着细密的雪点,她只能看清并肩的两人共撑着一把伞,朝着家走。
得了一张薄毯一碗热水的乞丐喝热水的动作慢了下来,然后从一堆箱笼里头钻出了另一个乞丐,两个乞丐分了一碗水。
她放下了帘子,对前面待命的车夫道:“走罢。”
车夫得令,立刻驱动了马车,往国公府的方向去。
国公府门口,陆夫人的贴身女使正站着等候,见姑娘回来,连忙上前去迎,“姑娘回来了,今日赈灾可还顺利?”
陆书容已经帮着做了两年,原先还会手忙脚论,现在已然十分熟稔,听到女使的问话,她微微一笑道:“还好,彩雀和彩玲稳重,又有府上护院镇着,即便有人想要闹事,也不敢轻举妄动。”
女使说道:“姑娘仁心,菩萨必会保佑姑娘。”
陆书容抿唇笑了笑,将身上的斗篷脱下来递给旁边的丫鬟,和女使边走边说:“母亲现在可好?”
“夫人给老爷、郎君抄了经书,刚刚用过参汤,现在已经睡下了。”女使说,“姑娘明日再去拜见夫人吧。”
陆书容点了点头,和女使在岔路分开,带着自己的随行丫鬟回了院子。
留守在院中的丫鬟已经备好了热水汤桶,她沐浴完毕后,吩咐丫鬟点了蜡烛,然后坐在书案前开始抄经书。
彩雀看着自家姑娘,有些心疼,姑娘今日忙了一日,回到了府上也不得休息。
“姑娘,”彩雀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道,“你若是累了便先休息吧,奴婢来帮你抄写。”
陆书容摇头,“不用。”
彩雀在旁边研着墨,听到姑娘的回答,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略带苦涩的笑容。
姑娘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她从来就没能说动过姑娘。
外人都觉得姑娘是陆夫人的老来女,一定是被捧着当明珠一般的照料,可是她跟在自家姑娘身边多年,知道陆夫人心尖上最记挂的,还是随父驻扎在军营的两位郎君。
陆夫人对姑娘并不亲近。
她还记得姑娘小时候贪玩,有一次没写完陆夫人要求“以示诚心”的经文,原先慈眉善目的陆夫人忽然变了神色,罚她跪在祠堂三天三夜。
那三天姑娘滴水未进。自此之后,无论再累再困,姑娘都会抄完经文再去休憩。
笔下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她自己都不记得写了多少遍了,写完后,陆书容搁下了毛笔,吩咐丫鬟推开了窗。
房中点的是上好的银碳,一丝烟味也没有,她只是想吹吹冷风,让自己清醒一点。
一片雪花飘到她的鼻尖,她忽然想到了檐下的乞丐。
……
一夜飘雪,第二日醒来的时候,满城银装。
午时的时候方梨掀开了床帏,刺目的白光透过窗户纸洒下,许栀和在床上翻了个身。
姑娘果然醒了。方梨眼底含着笑,伸手在许栀和的颈窝冰了冰,“姑娘,用午饭了。”
许栀和被冰得打了个哆嗦,嗔怪地看了一眼方梨,才从床上起身。
方梨没放在心上,仍旧笑吟吟的:“姑娘如今是越发懒了,从前给大娘子请安还会卯时起,现在姑娘自己还记得上次卯时起是什么时候吗?”
许栀和捂住了耳朵,表示自己不想听。
用过午饭后,许栀和画了一张包裹住耳朵的帽子给方梨,让她自行研究怎么才能用羊毛线缝合出来。
她自己则握着笔勾勾画画,用尽量简短的笔触画了一个小茅草屋,然后又画了一个小人坐在桌前寒窗苦读。
方梨本专心裁着布,看见许栀和画画停停,忍不住好奇地探头张望——
姑娘,姑娘好像在画一个故事。
许栀和见她看得入迷,在旁边道:“原先此人家境殷实,后来一朝蒙难,他被贬为白身,只能住在小小的茅草屋中,风吹日晒,饥寒交迫,就连原先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的姑娘也令许了他人……不过他并没有放弃,而是决心苦读,重新振兴家族。”
方梨听着许栀和的话语,眼前的画面仿佛动了起来。
但是只动到了大雪飘飘,后面的内容许栀和还没画,只能听着她的话凭空想象。
方梨问:“那后来呢?他成功了吗?”
许栀和见她被勾起了好奇心,笑着在她脑袋上敲了一下,“你猜呢?”
“那肯定是考中了进士!”方梨说得很快,斩钉截铁,“姑娘你说对不对?”
许栀和笑:“当然啦。他不但考中了进士,还凭借才学振兴了家族……这个话本你觉得如何?”
方梨道:“不像寻常话本,姑娘,你是要写话本吗?”
“我才学不够,写出来当差点意思,”许栀和摇了摇头,“而且比起现在各种波澜起伏的话本,我这个故事只能算作平常。”
“不过它符合跌至谷底再步步登高,明年下半年秋闱,我准备戳几个状元郎,然后这个算是补充介绍。”许栀和在脑海中思索着如何向方梨解释这个东西叫作周边。
一个东西如果有了一段故事,它对于某些人来说就具备了特殊的意义。
方梨似懂非懂地看着许栀和。
许栀和停下了手中的笔,目光忽然亮了亮,“方梨,你点醒了我。”
方梨一脸茫然地看着许栀和从思考中回过神,然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丹青,羊毛毡。
“等过两日雪停了,我们去书斋看看,”许栀和说,“书斋中买得好的话本,如果能得到写书先生的同意画出主人公的形象,应该能得到部分人的喜欢……但这件事不好谈,除非有人愿意牵线搭桥。不然只靠着我们一腔热血,书主人自己去招人画作,然后推出,反倒让别人抢了先机。”
方梨听了许栀和的话,脑海中立刻想到了一个名字——
常庆妤。
许栀和想到的也是她。
常家在汴京城有人脉有势力,有了羊毛手衣的合作在前,只要她们愿意一试,这件事就有机会做成。
许栀和恨不能现在就去常家问问常庆妤的意思。方梨紧紧地拉着她,“姑娘,外面还在下雪,要找也是明日之后的事情啊。”
她只好冷静下来,继续完善着自己的画作,并打算先做一个羊毛毡出来——到时候东西和画一结合,就好说了。
雪连下了两天,化雪又用了两日。院中的积雪堆在墙垣,只剩下薄薄一层,鸟雀出来觅食,在混了污泥的零星碎雪中翻找稻谷。
许栀和趁着天气晴好,带着自己简易的连环画和羊毛毡去了常府。
常家的小厮通报后,许栀和被放了进去。
常庆妤的院中,丫鬟鱼贯而入。
常庆妤刚起床,此刻头发还没梳,听到丫鬟的通传,披了件外衣就走到了待客的正屋,眉眼笑得弯弯:“许姐姐,你今日怎么来了?是布坊出了事?还是旁的?”
许栀和望着簇拥在她面前、把她团团围住的丫鬟,笑着说:“等你洗漱完再说。”
常庆妤闻言,立刻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丫鬟们道:“快些梳洗。”
丫鬟闻言,立刻忙活了起来,擦脸的擦脸,梳头的梳头,整理衣裳的整理衣裳。
一盏茶后,常庆妤穿戴整齐,洗漱完毕。她走到许栀和的身边坐下,看她摆在桌上的东西。
她拿起一个白白胖胖的小人,说小人也不对,看着比正常的人要矮胖一些,圆滚滚的,颇为可爱……这样想,倒和树枝上停着的麻雀有些像。
“这是什么?”常庆妤把玩了一会儿,才好奇地看向许栀和,“也是羊毛织品?”
许栀和点了点头,将画作按照顺序摆在了常庆妤的面前。
和方梨看到的不同,这次的画面上她注解了小字,因此不用她出声介绍,常庆妤也能毫不费力地理解画面的意思。
常庆妤看完后,知道了这个小人代表了什么。
“许姐姐是不是想卖这个?”常庆妤眨巴着眼睛,“这倒是简单,随便寄放在书斋,半日功夫都要不了。”
汴京城中多贵眷,平日无事可做,买些话本以解乏味,并不缺银钱。
许栀和道:“庆妤可知道京城最时兴的话本?”
常庆妤似乎没想到许栀和问的这么直白,她想了想,脸微微泛红,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