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这件事,她没错。”
元宝简直不敢相信,都到了这个地步,陛下居然还在为贵妃娘娘开脱?
“朕,朕去看看她。”萧昶踉踉跄跄的起身,又是一摔。
元宝是个尽职尽责忠心耿耿的奴才,扶住了萧昶。
萧昶恍然:“我,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憔悴,不好看了?”
他跌跌撞撞起身,跑到铜镜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不行,怎能这个样子去见她,她现在本就厌恶我,恨我,我岂能不修边幅,来人,给朕洗漱更衣。”
洗了脸,换了有着熏香的干净衣裳,绣着浮金云纹,头发束起,戴上干净的玉冠,即便已经整理一新,脸上的憔悴,是消不下去的。
萧昶没吃那些饭菜,却出了前殿,元宝欢喜极了,只要愿意动弹,不像前两日像个雕像一般,不发一言,就已经很好了。
临门一脚,要踏入后殿时,萧昶站在那里,却不能动弹。
“陛下……”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像是想起了什么:“不,朕现在不能去,她,我……”
他转身就跑,却又不舍离开后殿,最后寻了个隐秘的窗户位置,看向室内。
乾宁宫是他的地盘,他到哪都没人敢阻拦,就这么站在窗外看着,即便是崔湄的宫婢女官也完全不敢禀告崔湄。
这里很偏僻,却能看到宫内的一切,听到一切。
泣奴在哭,乳母们想要去哄,却碍于萧昶的吩咐,只能在旁边干看着,摇篮就在崔湄的手边,她只要过去抱一抱,哄一哄,就能制止住婴儿的哭声。
但她只是坐在那,恍若未闻。
乳母们欲言又止,比她这个做亲娘的还心疼,无措哀求的看向冯明月。
冯明月上前:“娘娘,小殿下哭了。”
崔湄眨眨眼,哦了一声,动作及其迟钝,懵懵的看着她,不解其意。
“您哄哄小殿下,他就不哭了。”
崔湄嗯了一声,伸出手推了推摇篮,泣奴一直被宠爱着,哭几声就有乳母们心疼的不得了,就被抱起来哄,现在哭了,居然没人理他,他努努小嘴,下一刻哭的更大声,撕心裂肺。
乳母们着急的像是火上的蚂蚁,可没有主子
们发话,根本不敢上前来抢孩子。
孩子在哭,萧昶皱着眉头,却抑制自己的冲动,只是看着,看着崔湄怎么做。
她似是动容了几分,伸出手,触了触孩子娇嫩的脸颊。
这孩子很伶俐,虽然刚满月,却就追自己的亲娘,乳母们抱着哄也行,但只有崔湄抱的时候,才会咧开没牙的小嘴巴,笑的眼睛都眯起来。
这孩子生的很好,眉眼精致,完全像萧昶,却比萧昶可爱的多,特别爱笑,眉宇间还有些她的影子。
只是碰了碰这孩子的脸颊,他嗅到母亲的气味,就停止哭泣,哼哼唧唧的蹭着头,很可爱。
碰到孩子白白胖胖的脸颊,崔湄浅浅的笑了一下,随即就像被灼烫到似的,缩回手。
泣奴开始嚎啕大哭,乳母没能再低声求冯明月,让她们过来,哄小殿下。
崔湄神色倦怠,转过头,就像没听见似的,完全无动于衷。
冯明月叹气,让乳母们去抱孩子,比乳母们动作更快的,是萧昶,他抱起泣奴,大手有孩子半个身子那么大,分明是个男人,将孩子抱起在怀中,摇了摇,动作居然惊人的熟练。
“湄湄,不论你怎么恨我,泣奴到底是你生的,你怎能如此狠心?”
萧昶很生气,然而对上那双眼眸,语气立刻变得温柔:“湄湄,我不是责备你,只是泣奴还小,怎能舍得让他一直哭呢,是不是到了时间要吃奶了?”
“回陛下,刚才喂过,小殿下聪明,现在就黏着要抱了,不肯下身,若是娘娘亲自抱,小殿下就一直笑,可见是跟娘娘母子连心。”乳母们很会说话。
萧昶也在笑:“是了,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亲娘不爱孩子,我们泣奴这么乖,这么聪明。”
崔湄的目光,很平静,就像是没有波澜的深潭。
“你们都下去吧,朕有话跟娘娘说。”
内室只剩下他们一家三口,萧昶确实很难张嘴,也很难面对,怀里热乎乎的泣奴,给了他勇气,他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小火炉,没想到有一日,他这个皇帝,也要靠一个婴孩给他壮胆。
但没关系,没关系,有泣奴在,这也是她生的孩子,看在孩子的面上,她总要给他一个机会。
“湄湄,是我对不住你。”
道歉的话早就说过,只是以往道歉,他总要再加上几句骄矜的话,如今再说,也没什么难堪的,他甚至越说越顺嘴。
“上辈子的事,有误会,我是让暗卫保护你,可他跟郑如环勾结,背叛了我,那时我被郑氏软禁,过得也猪狗不如,尚自身难保,我没想到,郑氏会那样对你,是我没护住你,都是我的错,你要打要骂都随你,可你别这么折磨自己,看在孩子的份上,留下来,好好日子,好吗?”
哪里还有什么拿乔,哪里还顾忌自己皇帝的身份,他确实想要摆谱,可得知她已经知晓一切,他便乱了,说出口的话,只剩下恳求。
他怀中的泣奴,被他正面抱着,面向她,孩子啊啊哦哦的,张着小手,似乎想要她抱抱。
“泣奴,真是幸运。”崔湄望着儿子,透过儿子,却在看另一个,她的孩子。
“只要哭一哭,就有乳母喂奶,有一点不舒服,就有太医诊脉,我的囡囡,除了我这个亲娘,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帮我,她整夜的发高烧,哭都哭不出声,我们在冷宫,没有一人能救救我的孩子。”
她像是回到那一天,那是立春,她的单衣白的像是那日纷落而下的雪,她感觉到灼热,拍着怀中的襁褓,'囡囡,不冷了,春天就要来了',她的身体逐渐僵直,死去的时候,怀中,还抱着小小的骸骨。
第107章 索我的命吧她每说一句,就像是在……
她每说一句,就像是在凌迟他,从他身上,活生生的剜下一块肉去,萧昶的脸色,也就越白一分。
更让他心痛的,是她平静的语气,这绝不是已经看开,萧昶的心,越来越沉。
郑如环为了让他暴怒,对他说过,她是怎么死的,死的时候如何的惨状,他完全暴怒,把上辈子的郑如环挫骨扬灰,郑家诛九族。
可这一切,都不如崔湄自己,在他面前说,震撼完全不能同日而语。
“陛下让我可怜泣奴,可就算我不爱他,他也能得到那么多人的照顾,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我的囡囡怎么办?”
崔湄神色茫然,空茫的双眼,只有无法纾解的痛苦和绝望:“我的囡囡,死的好惨啊。”
就算是心理强大如萧昶,此刻也完全无法面对,死死的咬着牙,甚至只能靠怀里,小小婴孩的体温,才支撑着他,没有立刻痛苦的瘫软在地,泣不成声。
“我生她的时候,在冷宫里,什么都没有,我依然强撑着,生下了她,她没有泣奴这么健康的身体,生下来的时候,哭声像小猫似的,小小的,皱巴巴的,好丑。”崔湄笑了一下。
萧昶却猛地心口一滞,仿佛被谁在那里划了一刀。
她的思念,让他心痛,更让他无法面对。
崔湄一开始还能笑一下,随即,泪水慢慢涌出,露珠一样,从脸上坠落:“没有吃的,我的奶水不够,我就给囡囡喝我的血,冷宫的炭火不够,那个冬天,好冷好冷,我把她挂在我的胸口,肉贴着肉,用破被絮包着她,她好乖,知道娘亲没有办法,从来都不大声嚎哭,一直用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我。”
萧昶喘不上气,胸口剧烈起伏,他开始颤抖,甚至眼中的酸涩,也憋不住。
“可我做了一切能做的,囡囡,还是病了,她起了高热,整夜整夜的不退,到最后,她甚至连哭,都哭不出声。”
崔湄的语气很缓慢,只能这样慢慢的说,才能支撑自己说出口。
“我求她们,我跪在郑如环面前,我给她磕头,磕的头破血流,她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哪怕给她当狗,我也心甘情愿,只要她能救救我的囡囡,给我的囡囡一条活路,可她戏弄完我,却不遵守承诺,不给我的囡囡找太医,不给药。”
崔湄仰着头,不想让眼泪崩溃而出:“她说我是贱人,我的孩子,也是贱种,我根本就不配给高高在上的陛下产子,贱种就该跟贱人,一起去死。”
萧昶翕动着嘴唇,巧舌如簧的口才却在此时,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不,不是的,你不是,孩子,也不是……”
崔湄惨笑:“我是贱人,我承认,有什么仇什么怨,都冲着我来吧,我不该入宫为妃,不该得到你的宠幸,我不曾害过任何人,谨小慎微的活着,我该死,我该死,让我替囡囡死,不要收走我的女儿,我求她们,封贵妃、薛贵妃,林良妃,王昭仪,陆德妃,每一个路过冷宫的,我都去给她们磕头,只要能救我的囡囡,我什么都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