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又一次跌回尘世。
  睁开沉重的眼皮一点点往旁边看去,生了胡茬的香克斯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瞧。
  我疑惑地问他:“你在看什么?”可能睡了很久,嗓音有种很久没用的沙哑感。
  他也笑了下,微垂的双眼晃动着海浪一样的波澜,低低地回我:“在看那个不让人省心的奈奈生——路已经告诉我了,你追出去救耶索普的时候被蛇咬了,还强撑着不言不语地把灯笼花给了亚尔维斯。要是我没能及时拿回另一朵……”
  他轻轻握住我的指尖,手指微微颤抖。低下头时垂落的红发挡住了神情,脸色半明半暗,沉沉地说:“对不起,又一次没能保护好你——”
  听出他话里沉重的自责,作为船长,他心里所承的担子更重,明明和我一样大呢。我抽出手,慢慢抬起来放到他蔫蔫儿垂下的脑袋上作乱似地揉了两下,哄他道:“好,没关系,那让我来保护你。”
  空气里静默了很长时间,他的肩膀突然抽动着——像哭了一样。“欸?怎么了?”我吓得瞪大了眼看他。难道我说的话感人到让他哭了吗?
  却见他抬起头哈哈大笑,眼角坠着笑出的泪花,拍着腿对我说:“哈哈哈!奈奈生明明一次也没打赢过我呢!”
  我收起那点愧疚,面无表情:“不然我就去做船长了,哪还轮得到你!”
  “好好,这么厉害的奈奈生,麻烦你先把药喝了吧——”他把我扶起来坐着,又端过一旁桌子上放的一碗黑乎乎的东西——他竟管这玩意儿叫药——递到我嘴边,像邪恶巫婆似地笑着说:“来,喝了吧——”
  来,喝了吧,喝了你就能去黄泉了——他一定是想这么说吧。喝下这东西和谋杀究竟有什么区别?谋杀说不定还能死得痛快点。
  我犹豫地接过药碗,思索着找个什么理由先把香克斯骗出去。香克斯眨着无辜的眼睛看住我,疑惑又天真地问:“奈奈生不会连药都不敢喝吧?这样还要保护我啊……”
  这种挑衅谁能忍?
  我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过黄连的药吞下去,一口魂儿吐出来,不说话了。香克斯捏着一颗糖塞进我嘴里,那口魂儿又一步三回头不情不愿地回来,双目再度视人,看到香克斯淡淡地温柔地笑着。
  “你睡了一天一夜,蛇毒刚解,身体还虚弱,再休息一会儿吧?”他轻轻地对我说。
  跟香克斯闹了一会儿,精神已经好多了,但身体仍是疲累的,我听话地躺下去,纠结了一下,还是问香克斯:“贝克曼呢?他不在吗?”他不知道我醒了吗?怎么不来看我?心里有丝丝缕缕的委屈。
  香克斯替我掖好背角,拍了拍我的脑袋,隐约听见一声叹息:“你先睡,等睡醒了,就能看到他了。”
  再次醒来身边却是加布力尔,我失望地叹了口气。加布瞥了我一眼,气得头上呆毛炸起来,把贝雷帽往我床上一扔,凶凶地问我:“你那是什么表情!”
  年纪不大,脾气却不小。我赶忙告饶,他哼了一声,给我倒了杯温水递过来,我谢过之后接住猛灌了几口,再度活了过来。人身体的百分之七十都是水,水能续命诚不欺我。
  “亚尔维斯呢?他已经好了吗?”我喝完水把杯子放到床头柜上问加布。
  “他啊,早就活蹦乱跳了,今早上还要和马里恩比试呢,不用管他!”说完自己在那儿捣鼓着手里的枪,不理我了。
  忍了几下没忍住,我又小心地问:“那副船长呢?”
  加布一副“就知道你迟早会问的样子”凑过来小声说:“放心吧,副船长好好的。你昏倒之后他把你交到医生手里就进山去给你找灯笼花了。你没看到当时副船长的表情——沉得要杀人一样,没人敢靠近。”
  “他还在山里?”我惊呼。
  “没有。老大提前带回了另一朵,给你服下后就往山上发了信号。我刚才好像听到说副船长已经回来了,现在应该在医生那里处理伤口吧。你马上就能看见他了。”
  看到他邀功的笑,我给面子地夸了他几句。几句连脑子都不用的好话马上就把他哄开心了。他得意地挑挑眉,“之前让我帮你打听的副船长喜欢什么样的女人我也知道了——”
  “什么样的?”我紧张地问。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喜欢看起来就严肃正经让人有点怕的副船长……”那是因为贝克曼平日里管着船上的大小事务,对他们这群野人不得不严肃正经,以至于他们怕贝克曼更甚过香克斯,不,他们到底怕不怕香克斯还要另说。
  不过在我面前的贝克曼一向是很温柔的——那是他们见不到的属于我的贝克曼。我忍不住笑了下,加布对我大叫道:“你还听不听?”
  “听听!你说——”
  “所以,副船长他喜欢妩媚成熟的女人知道吗?”加布说着上下看了看我,“奈奈生你虽然是个绝对的大美人,但是和妩媚成熟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啊……”
  “那怎么办?”
  加布想了下,一敲掌心,看起来很靠谱地凝声道:“交给我吧——”
  第32章
  “奈奈生——”加布话音刚落,耶索普就喊着我的名字从外面走进来,身后跟着已精神大好了的亚尔维斯。我给他们忽地唬了一跳,绷直身体大声说了句:“早啊!”
  耶索普疑惑地回头望了眼远处海平面红灿灿的火烧云晚霞,递回一个“奈奈生的脑子该不会出问题了吧”的眼神。加布很不给面子地哈哈笑了下,我瞪他一眼,问耶索普:“怎么都往这里来了?”
  “听说你醒了,把本乡的宝贝药替你要来了。奈奈生也真是的,受了伤不说,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耶索普把药扔在桌子上,同时数落着我。
  我讨好地笑了下,避开这个话题问亚尔维斯:“你都好了?”
  亚尔维斯好像有什么生理缺陷,脸总是特别红,“完全好了。谢谢你,奈奈生。”
  “不用谢啦!”
  “不——”亚尔维斯一急,脸色愈发红了,好似要当场叩首一般对我说:“要不是奈奈生救我,我可能早就死了。救命的恩情务须报答,以后奈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叫我!”
  红发海贼团的海贼比起一般的海贼大有不同,尤其于道义一途颇有我现实世界的家乡武侠小说里的江湖古代侠客一样的执着,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又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但我救他时可没想过要他报答,想来好笑,就问亚尔维斯:“我的家乡有个说法,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你这么想报恩,要不要对我以身相许?”
  我是在开玩笑,居然除了我以外没人笑。亚尔维斯愣愣地看着我,梦呓一般呆呆地说:“这样可以吗?就是说要和奈奈生结婚吗……?”
  我的笑猛然僵住,“啊?”地看向一旁的加布和耶索普。两个家伙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在看笑话。
  我转动着忽然变成机器人一样的身体,卡拉卡拉地扭回空水桶的脑袋望向亚尔维斯,正绞尽脑汁思考怎么挽回修正,目光落到他身后——
  失踪人口他终于来见我了。
  我很难控制扬起的嘴角,一下把亚尔维斯的事抛到脑后,快乐地叫道:“副船长!”
  “你这么快就来看奈奈生了?还以为你要先去睡一觉。”耶索普吃惊地回头去看贝克曼。
  贝克曼淡淡地瞥他一眼没说话,又看了看加布和亚尔维斯,说:“你们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我们明天一早就要离岛。”
  亚尔维斯很有些傻气地挠挠后脑勺,说:“我没有——”
  “哦对!我们要去收拾东西!”加布高声打断了他的话,又拽住耶索普。“耶索普,我们一起走吧,去收拾东西,然后吃饭!”
  真不枉我平日里那么照顾他,在心里悄悄给加布比了个大拇指。等三人一走,闹腾的房间像涟漪过后的湖水般沉沉静下。窗外月亮悄悄了爬上树梢头,繁星还没披上衣裳。
  “身体感觉怎么样?”贝克曼在我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因为黄昏的光线太暗,等靠近了我才发现他神色间有微不可见的憔悴,小心地被掩饰着。
  “好多了。”
  贝克曼起身替我把杯子里冷掉的水换回温的,又问我:“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他换水的时候背对着我,看不见面容。声音沉沉,难辨喜怒。
  我知道他说的是在小溪边被咬到的时候为什么没告诉他。
  “因为……不想你们为难。要是被你们知道了,先救谁就成了难题。”玩家又不能说自己是玩家,死掉也能开新号——真说了也会被当成神经病。我哄着他,“而且我相信你。你一定会救我,不会让我死的,不是吗?”
  贝克曼没再言语,慢慢把水壶放下,给屋里的油灯点上。恍惚的灯光里端着水杯走回来,坐下,再递给我。我抱着水杯小小啜了一口,在水杯沿子上偷眼看他。他手臂上缠着一圈白纱布,嘴上习惯性地咬着烟,鼻翼两侧两道泪沟纹,一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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