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从屋外走进来一个随从,端着帛书和笔墨,张角提笔即书,随从快马加鞭带着帛书奔向下曲阳报信。
  张角挥退传信兵,面带急色询问陈昭:“你以为二郎和董卓谁更胜一筹?”
  “不知道。”陈昭瞥了眼张角。
  张角面露失望,陈昭又慢吞吞道:“但可以从朝堂局势分析。”
  “刘宏会愿意看到袁家门人立下大功掌握兵权吗?”陈昭问了一个问题。
  黄巾军的败势从颍川南阳二地黄巾军接连失利的时候就已经显现了。黄巾军势力大的时候,帝王和士人能站在一起抵御黄巾维护汉室统治,可黄巾军眼看要失败了,先前刚发动了党锢之祸的刘宏还会放心把军功送给士人门生吗。
  陈昭苦中作乐想,她军事水平虽说还平平无奇,可好在以史为鉴的镜子比天下所有人的镜子都大。
  张角略微放下了心。
  他又接着打起了陈昭的主意。
  “你何时离开广宗?”张角凝了凝,才缓缓开口。
  陈昭起身,避开了这个话题:“弟子去城墙巡逻,万一敌军只是佯装撤退,实则想要趁我等不备回头偷袭就不妙了。”
  张角咳嗽两声,垂下了眼眸。
  他知道黄巾是个烂摊子,可在他死后若是无人再立起大旗,这数百万的黄巾教众要怎么办呢?
  无人管辖,没有容身之地,这些黄巾军就会彻底变成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贼寇。
  就算他贪图身后名不成吧。
  谁让他好好的大贤良师不做,非要举旗谋反当天公将军呢。
  接下来的一个月风平浪静,董卓带着北军浩浩荡荡往下曲阳去,广宗得到了暂歇一会的时机。
  工匠已经全部被送到了青州,陈昭只能带着士卒修缮城墙,又紧急收割了一批将要成熟的粮草储备在城中,冶炼出了最后一批箭矢把武库塞满。
  而后敲碎了高炉。
  张梁得知此事后怒气冲冲找张角评理,又在离开张角府邸中不发一言,默认了陈昭的行动。
  一个黑的见不到星星的夜晚。
  陈昭敲响了张角的屋门。
  “我做黄巾神女。”
  陈昭坐在张角床榻前,平淡宣布。
  “我在青州举旗,无处可去的流民和黄巾士卒都可以去投奔我,我有一口饭吃就会给他们一口饭吃。”
  面色灰白的张角不敢置信睁开双眼:“咳咳先前你不愿意咳咳,为何?”
  “先前你逼我,我不喜欢别人逼我做事。”陈昭平静的语气仿佛陈述。
  “如今为何咳咳”张角止不住地咳嗽。
  “定国安邦,救民于水火,这本来就是我要做的事情。”陈昭低头看着张角,深吸一口气。
  “我先前觉得接手黄巾这个烂摊子有害无利。黄巾军,长久以来声名狼藉,为世人诟病,其麾下士卒更是良莠不齐,涉足其中百害而无一利,实非明智之举。”
  张角半靠在榻上,闭眼道:“无需先前,现在黄巾也是一样。这段时日我已然想开了,我此生传道,起义,做事无愧于心,你我是半路师徒,我并未教过你多少东西,你对我也有情有义,已然全了情分你既然图谋天下,就不该做不明智之事。”
  陈昭嘀咕:“是啊,理智让我快点跑路不要多掺和。”
  “神女就神女,无非多个兼职。”陈昭咬牙。
  朱元璋还出身小明王麾下的红巾军呢,也没耽误他逐鹿天下。
  当了黄巾神女,也就是摆脱反贼名声困难一点,可能被朝廷派兵剿灭,需要对抗四处剿匪的队伍
  但人不是只有理智。
  人的理智是看见刀剑就逃命,可史书上写满了舍身成仁,慷慨赴义。
  她要是只想着理智做事,那就应该去投奔曹操,好好养生和司马懿比命长。
  可她不想当谁的附庸,她要在史书上单开列传。
  当个神女还能多麻烦呢,总不会比逐鹿天下更麻烦。
  “好好好。”张角连说了三个“好”字,病中一直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离开广宗?”
  这次陈昭没有避而不谈。
  “八月。”
  张角似哭似笑感慨了一声:“八月。”
  “拿纸笔来,我要给张让写信。”张角边咳嗽边道。
  他一边写信一边给陈昭交代:“十常侍中有数人信奉我,曾经我还差点联合他们一起造反。”
  这个她知道,三个十常侍都被唐周举报说和张角勾结,死了两个,还剩下一个最机灵的张让推卸罪责没死。
  陈昭还感慨过张角蛊惑人心的本事宦官都做到十常侍那个位置了还跟着张角造反图什么,难道张角当了皇帝之后还能让他们再进一步吗?
  只是陈昭没想到现在张让还和张角有联系。
  看出了陈昭的疑惑,张角解释:“张让推卸罪责,只是因为他怕死,不代表他不信奉太平道了。”
  “宦官没有子孙,富贵名利皆寄希望于帝王,他们往往更相信鬼神之说。”
  张角扯扯嘴角:“用好你的本事。天下间每十个人里有九个人相信世上有鬼神,那世上就真的有鬼神。”
  “我会告知张让我将亡于八月,而后告知他你学会了我所有的神通。”
  张角表情平静的仿佛不是他要死一样。
  “我会一直和他保持联系。”陈昭低声应下,若有所思。
  她比张角想得更远,张角或许只把张让当作帝王身边情报的来源。
  陈昭却觉得张让还有其他用处。
  说不准她洗白反贼身份的破局之法就在张让身上。
  连夜派人将信送去之后,张角又披着外衣和陈昭回到了他的府中。
  他有太多东西要和陈昭交代了。
  在信奉鬼神蔚然成风的时代,一个天底下名气最大的道士人脉能有多少不足为外人道也。
  这些人或许不会跟随他造反,可却不一定就不再和他保持联系了。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一夜张角和陈昭谈论了什么。
  最后,天色蒙蒙亮起。
  张角站在院子内,远眺着初升的朝阳。
  “商之后为周,周之后为秦,秦之后为汉。天下大乱之后必将再次一统,汉之后又会是什么呢?应当是比汉更强大富足的朝代吧?”
  陈昭迟疑了片刻,垂下了眼睛。
  汉之后是诸侯林立三国鼎立,而后三家归晋。晋朝八王之乱、五胡乱华、衣冠南渡,人如两脚羊。
  四百年的乱世,几乎和四百年的汉朝一样长。
  “会是一个比汉更富足强大的朝代。”陈昭平静道。
  八月中,烈日高照。
  大贤良师张角病逝于广宗。
  七日守灵之后,陈昭领兵离开广宗。
  驱马离开广宗之后,陈昭回头最后遥遥看了这座处在战火中的城池一眼。
  这是她的发家之地,她来此城时,只有五十人跟随,加起来只有七幅轻甲,没有一个谋士也没有一个武将,在天下间籍籍无名。
  她离开时,两千精兵跟随,甲胄数千,战马五百匹,有谋士武将数人,虽还称不上名扬天下,却也能称一句声名鹊起。
  可更大的危机还在前方等着她。
  要如何洗白名声?要如何养活数以十万计的流民百姓?平原郡能守住吗?
  陈昭最后遥望广宗一眼,拉扯马缰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离开了冀州。
  如血残阳安静看着这天下,不同州郡,不同城池,同一个被夕阳笼罩的天下。
  此时的洛阳城中,汉帝刘宏破口大骂,下令让皇甫嵩领兵全力赶往广宗平叛;董太后与何皇后在后宫各自揽着刘协刘辩打着机锋;何进府中,四世三公的袁绍正和大将军何进举杯共饮,商讨如何除去十常侍。
  此时的南阳,皇甫嵩手下的一个名叫曹操的骑都尉正在奋勇杀敌,另一个名叫孙坚的军司马也因作战英勇崭露头角;此时的幽州,公孙瓒巡查军营,卖草鞋的一个长耳汉子正领着两个义弟四处剿贼。
  此时的冀州,董卓正带兵攻打下曲阳,战况却很不顺利,他麾下裨将丁原和他似乎不太对付
  乱世帷幕,才刚刚开启。
  夕阳之下,陈昭一骑当先,身后两千士卒如汹涌铁流滚滚向前,身上反光的甲胄拉出一条银白的亮线,黄底玄字的“昭明”大旗在风中奋扬,猎猎作响。
  行到半路,陈昭忽然停下。
  “不行,越想越不甘心。”陈昭头带白色孝巾,她猛然转头。
  “赵溪,你和罗市带着步卒接着往青州平原郡去。”
  “赵云,你带着五百骑兵随我折返。”
  陈昭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嘶鸣。
  “临走之前再去埋伏一次皇甫嵩,他肯定想不到大贤良师刚死就有人不在城里守孝反而在路上等着伏击他!”
  同样头带孝巾的罗市虎目含泪:“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陈昭语速很快,“你去了会拼命,我去了只射一轮箭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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