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堂内陷入诡异的平静,谁也不先开口。陈昭气定神闲低头喝水。
  她相信李楼会跟自己走。
  “使君就有这么大的底气能够成事吗?”
  久久,李楼终于开口。
  陈昭平静道:“不成则死,死有何惧?”
  “你随我走,成,则完成先祖未成之志,封侯拜将;不成,则天下知你李夫人作战英勇、战死沙场。你不随我走,则天下无人知世上曾有过你李夫人。”
  李楼苦涩叹息一声:“这可让我”
  她已经做好了替儿子把陈昭挡回去的准备。陈昭一个连正经官职都没有的反贼,投靠她实在是没什么前途可言。
  可落在自己身上,李楼却束手无策,根本说不出拒绝之言。
  她的儿子有无数个选择,可以投陈昭,也可以投青州刺史,还可以待时而动,日后等天下大乱再随机应变。
  可她只有两个选择,籍籍无名在后院待一辈子,或者跟随陈昭这个反贼。生死反倒无关紧要,能教出太史慈这样的儿子,李楼本就不是什么畏惧生死之人。
  这是她此生仅有的机会。
  李楼闭闭眼,紧紧握住了拳头,她的手掌上满是茧子,练习箭术时候磨出的茧子。
  “楼愿跟随主公。”
  李楼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直到送走陈昭,李楼才清醒过来,长叹一口气。
  这叫什么事?她劝儿子不要跟随反贼,结果她一时冲动跟随了反贼
  李楼拍拍自己通红的脸,摸到了眼角的细纹。
  早上照镜梳妆时候她还在感慨一转眼孩子都及冠了,她也老了。
  可现在再抚摸着细纹,李楼却想起陈昭那番话。
  姜子牙跟随周文王出山的时候都七十二岁了,他的皱纹应当比自己多。
  她记得自己年轻时候还有一套甲胄,出嫁的时候她当做嫁妆带过来了,倒是可以拿出来穿上。
  “给子义传信,让他回来吧。”李楼吩咐身旁老仆。
  “人家陈使君没看上他。”
  回家后的太史慈:我娘呢?我娘呢?
  关于太史慈的母亲
  慈从辽东还,母谓慈曰:“汝与孔北海,未尝相见。至汝行后,赡恤殷勤,过于故旧。今为贼所围,汝宜赴之!”《三国志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
  也就是说太史慈向孔融报恩是他的母亲让他去的,所以我认为太史慈的母亲不是什么优柔寡断,会因为“我跟随反贼会不会伤害我的儿子”的人。如果说害怕儿子受伤,太史慈的母亲就不应该让太史慈去报恩,毕竟那时候黄巾军团团围住北海
  城中人无由得出,慈自请求行。融曰:“今贼围甚密,众人皆言不可,卿意虽壮,无乃实难乎?” 慈对曰:“昔府君倾意于老母,老母感遇,遣慈赴府君之急岂府君爱顾之义,老母遣慈之意耶?须明,便带鞬摄弓上马,将两骑自随,各作一的持之,开门直出。《三国志吴书四刘繇太史慈士燮传第四》
  如果说危险,万军之中突围对她儿子更危险。
  所以我认为太史慈的母亲不会考虑“我跟着反贼会不会连累儿子”这种事情,如果她害怕犹豫,就不会派儿子孤身去万军之中救孔融就像太史慈得罪人逃跑避祸的时候也没想着“我会牵连母亲所以不能得罪人”这种想法,秦汉时候的风气很豪放。
  所以我觉得李楼会选择自己果决跟随陈昭,她不是优柔寡断的性格,哪怕在史书中没有她的名字,可依然能够看出她果断(比太史慈更果断)的性格
  第34章第 34 章:名正言顺
  太史慈收到下仆口信时十分诧异。
  陈昭难道这么好打发吗?
  不过仔细一想,太史慈也不意外。
  他虽在黄县有几分名声,可出了黄县也不是什么名士,陈昭到底是手握重兵的一方豪杰,拉拢他一次不成也不会再舍下脸皮拉拢他。
  怀揣着对母亲的无条件信任,太史慈坦然回到了家。
  一进院门就看到仆人在院子中刷马。
  太史慈不禁奇怪,往常都是他要出远门才会把马拉出来刷一刷,今日怎得无缘无故刷起马了。
  推开正堂堂门,太史慈更是一惊,转身立刻把屋门合上。
  “阿母怎么把甲胄摆出来了?”
  按照汉律,私人不能拥有甲胄。只是天下已经动乱数十年了,盗贼四起,稍微富裕些的人家几乎都会在家中偷藏甲胄。
  太史家不是什么大族,可往上数三辈也有先祖为官,弄两幅甲胄不成问题。太史慈所知,自家母亲嫁过来的时候还带有一副甲胄,只是多年用不上就放着压箱底了。
  如今怎么又拿出来了?
  “莫非是那陈昭为难您了?”太史慈迅速联想到了近日之事,语气顿时怒了起来。
  李娄瞪了他一眼:“我儿不可背后诋毁陈使君。”
  太史慈瞠目结舌:“陈使君?”
  “正是。为娘要跟随陈使君离开东海郡,家中事情就都要交给你了。”李楼手中握着布帕,仔仔细细擦拭甲胄。
  “什么!”太史慈也自诩自己饱读诗书,可现在却像不识字一样觉得听不懂母亲的话。
  那昭明军的渠帅不是来招揽他的吗?
  太史慈怀疑他母亲是说反了话,其实这幅甲胄是为他准备的,母亲打算让他跟随那昭明军的渠帅。
  “陈使君请我做她的幕僚,我答应了。我不在家中,家中事务要你处理,有何不对?”
  李楼平静解释。
  太史慈惊呆了:“阿母不是说那昭明军不是好去处?”
  “对我儿而言不是好去处。”
  李楼顿了顿,带着一点自嘲的意思,“于我是好去处。”
  “那儿也收拾细软随阿母一起去投那昭明军。”
  太史慈确认了不是陈昭威逼自家母亲之后,便不再多问了,理所当然觉得他要和母亲一起去投那昭明军。
  就像父亲死后的这么多年一样,他和母亲相依为命,现在母亲要离开东莱,他自然也要离开东莱。
  “不可,你接着在东莱府衙做你的奏曹史。”李楼严厉道。
  “时局未明,陈使君尚不可言前途,我儿有带七尺之剑,升天子之阶的志向,不可在此时贸然择主!”
  “可是阿母跟随”
  李楼打断太史慈,正色道:“这正是母亲以身作则的事情,我跟随陈使君,是因为跟随陈使君我能实现我的志向。”
  “你若哪日觉得跟随陈使君能实现你的志向,你自然也可以去寻她,可如今你不看好她,你便不可因我在她军中你就也要跟随她。”
  李楼的目光太过严厉,太史慈羞愧低下了头。
  “儿知晓了。”
  李楼拍拍太史慈搭在她胳膊上的肩膀,缓缓坐到软榻之上。太史慈顺势在她脚边席地而坐,将头靠在李楼膝盖上,李楼一下下替他把打结的头发梳开。
  “我观陈使君未必没有前途。”李楼低声道,“陈使君之劣势,只在名正言顺四字。可若是不管名正言顺,只说明主之相。”
  “于势力上,黄巾极盛之时八州三十六郡群起响应,如今虽散,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陈使君依然坐拥十万精兵。人人皆知天下要乱,可除汉室、陈使君之外,天下间如今还能有谁拥兵十万呢?”
  “至于其谋略更非常人能比。她之目的在你,我等皆知此事,你躲避出府,她却未遗憾而走,而是顺势而为招揽我。她给出了我拒绝不了的选择,而若非我制止我儿,你亦会为母投她,一石二鸟。”
  李楼缓缓道:“只看陈使君能不能做到这难如登天的名正言顺四字了。若是能做到名正言顺,便如蛟龙入海,大有可期。”
  “阿母所言才是最难的吧?”
  太史慈虽是武人,可也不乏谋略:“她是反贼出身,谁能本事让她名正言顺?除非陛下亲口说她是汉室忠臣”
  但是当今天子虽然昏庸无道,可也不是傻子,到现在天下各地都还有当地豪强官府组织的小队伍四处剿灭黄巾贼呢。天子除非脑子被驴踢了,要不然绝无可能给陈昭这个黄巾余孽头子正名。
  尽管对昭明军的未来不看好,可太史慈依然给自家母亲收拾好了甲胄和弓箭。
  他想要亲自送李楼离开黄县,却被李楼制止。
  “我儿还是官吏,不可牵涉过多。”
  太史慈头也不抬顶嘴:“阿母还不知道咱们朝廷的官府嘛,那平原郡上下从太守到县令都是昭明军的人,刺史也只敢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长大了,胳膊粗了敢不听为娘的话了!”李楼怒道。
  太史慈听到这熟悉的话就知道他娘还是他娘,哪怕现在要去当反贼了也是他娘。
  “孩儿不敢。”太史慈垂头丧气,目送李楼牵马离去。
  他心里那股古怪感怎么都压不下去。
  在旁人那里都是母亲站在门内依依不舍送儿子远行,为何到了他这就成了他送他娘远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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