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那陈昭就是黄巾贼的贼首之一,号称“太平神女”,在三张贼首死后,聚拢了一批黄巾余孽盘踞在青州平原一带,听说还治军严肃,颇有贤名。
  前几日又转身一变投归了大汉,被新天子册封为青州牧,也算是青云直上,从反贼一跃成大汉忠臣了。
  这些事陈群也只当个趣谈听一听就罢了,顶多是感慨两句时也命也虽说都姓陈,可世上陈姓之人何其多,颍川陈氏和冀州陈昭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可如今,陈群神情严肃盯着手中帛书。
  若非他知晓曹孟德并非胡言乱语之辈,陈群都要怀疑这是曹孟德拿他颍川陈氏取笑了。
  陈群放下帛书,匆匆赶往祠堂,打算查一查族谱。
  他才刚迈进祠堂门槛,便迎面碰上了自家父亲陈纪,只见父亲正站在族谱架前翻阅族谱。
  陈纪看到陈群,招手道:“长文你也过来帮为父找一找。”
  颍川陈氏自陈群祖父陈寔发家,陈寔与颍川名士钟皓、荀淑、韩韶并尊为 “颍川四长”,至陈群这一代,也才发家三代。
  族谱也不厚,只有区区三册。
  陈群自然先以父亲的命令为重,几步走到架前拿下一册族谱:“父亲要找何人?”
  “陈昭。”
  陈群手中动作一滞,抬头诧异:“父亲也在找陈昭?”
  “哦?长文,你也知晓明日青州牧要来府上拜访?”陈纪诧异。
  他一个时辰之前才收到陈昭的拜贴啊。
  “儿收到骑都尉曹孟德帛书,询问”陈群吞吞吐吐,“询问颍川陈氏女陈昭的来历。”
  他大着胆子:“莫非是父亲有子嗣流落在外?”
  陈纪板着脸:“逆子,为父洁身自好。”
  片刻后,陈纪满心疑惑:“为父怀疑是你祖父在外为官时候留下了子嗣,如今被人家找上门来了。”
  父子二人面面相觑,丝毫没有怀疑过这其实是一口无端出现的黑锅。
  “青州牧明日要上门拜访父亲,届时父亲一问便知。”
  陈群和陈纪一起把族谱来回翻了三遍,也没找到陈昭的名字,甚至连那些五代之外的亲戚名字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有“陈昭”此人。
  无奈之下,陈群只好提出最直截了当的方法。
  见面直接问。
  “也只好如此了。”陈纪抚摸胡须长叹。
  翌日一早,陈昭早早登门。
  陈群亦早早在府门外等候。
  原本州牧亲自上门,陈纪打算亲自出门迎接贵客,可陈群建议“若是青州牧与儿同辈,父亲身为长辈去迎接晚辈,实属不妥”。陈纪一想也是,毕竟陈昭年纪比他儿子还要小,是他晚辈的可能性较大,就干脆在正堂等候,只让陈群出门迎接。
  “见过青州牧。”
  陈群拱手行礼,陈昭笑眯眯托起他,“你就是陈群陈长文吧,昭听说过颍川陈长文的才名。”
  陈昭也不是空着手来,她还带着一车礼品,都是路上遇到拦路打劫的盗贼黑吃黑得来的热乎礼物。
  如今世道动荡不安,从洛阳前往颍川,这一路三百里的路程,沿途不安宁,她们先后遭遇了四拨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还碰上了两座贼寨。好在陈昭和赵云率领着数十名精锐骑兵,一路过关斩将,将这些盗匪势力尽数剿灭。
  为了确保走亲访友的财物充足,陈昭还特意又绕了四十里路,多走了一个贼寨。
  陈群领着陈昭往正堂走,眼角余光一直偷看陈昭,试图从陈昭脸上找出一些熟悉的痕迹。
  完全没找到。
  陈昭就像是抱来的一样,脸上一点陈家人的相貌痕迹都没有。
  应当是相貌随母亲吧。
  “老夫陈纪。”
  二人走到堂内,陈纪拿不定自己是不是长辈,却知道陈昭的官位一定比自己高,于是也不端着架子,率先介绍了自己。
  陈昭早已酝酿好了情绪:“原来您就是元方伯父!”
  她一开始打算谎称自己是陈寔的子辈占一占陈群便宜,奈何按照她的出生年纪,陈寔在她出生的那年已经七十岁了,兄弟姐妹也差不多都是那个年纪,应该是生不出孩子了。
  只能退而求其次,往后退一辈,让陈纪占一占她的便宜。
  “不知家祖身体可还康健?”陈昭询问陈寔的情况。
  陈纪陈群面露悲伤,二人皆身穿孝衣,陈群哽咽道:“祖父已经于去岁末离世了。”
  “怎会如此?”陈昭悲伤欲绝,怔愣失神,“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她当然知道陈寔已经死了,要是人家兴家之祖还活着,她也不敢这么正大光明来认假亲。
  三人对着哭了一会,全了礼节。
  陈纪才又问:“不知令尊姓甚名谁?”
  “我亦不知。”陈昭理直气壮道。
  陈纪、陈群表情有点复杂。
  你不知道你爹是谁就敢来我家认亲啊?
  陈昭面露悲伤:“昭自幼无父无母,全凭好心乡邻养大。乡邻曾言我父出自颍川陈氏,我亦在家中翻出了一篇文章。”
  陈群竖起耳朵,他预感到这篇文章就是陈昭认亲的“证据”所在。
  “陈太丘与友期行,期日中对子骂父,则是无礼元方入门不顾。”陈昭情绪充沛背了一篇文采飞扬的文章。
  陈纪缓缓捂住了自己脸,脸皮滚烫。
  没错,他爹就是陈太丘,他就是陈元方。
  但是被小辈当面念出来自己年少时候的事情,陈纪还是十分羞耻。
  陈群也觉得这个故事耳熟,他爹给他讲过,只是没有这么正式。而且这个故事也只在自家兄弟之间流传,不像“梁上君子”的典故那么广为人知。
  还真是自家的后辈。
  尽管还没找到陈昭的父母是谁,可单凭这篇只流通于自家子弟内部的家风故事,陈群已经有了判断。
  陈纪则脑补了更多,最后长长哀叹一口气:“是陈家对不住你。”
  子不言父过,他也不能对陈昭说的太明白。
  什么对不住我?我只是暗示我可能是陈寔没发家之前那些兄弟姊妹的后人而已。
  陈昭眼中划过一丝迷茫。
  不过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原则,陈昭还是挤出两滴眼泪,唏嘘道:“都过去了。”
  反正我本来也不是你们颍川陈氏后人。
  陈昭在陈家住了下来,实地勘测过陈家祖坟的风水觉得挺好。
  毕竟后来陈朝君主还自称颍川陈氏后人,一直到那时候颍川陈氏都还如日中天,祖坟风水自然不错。
  陈纪拉着陈昭念叨了许久,他说的隐晦,陈昭只听懂了一句她不用为陈寔穿孝服,便欣然答应了。
  反正她也只有日后惹出祸事才会把颍川陈氏说出来。
  陈家在颍川郡颇有名望,先祖陈寔又和荀氏先祖荀淑并称“颍川四长”,两家素有故交,陈昭借助陈家的名头,很快就勾搭上了荀氏。
  荀彧荀攸都在外为官,不在家中,可“荀氏八龙”之一的荀爽沉迷著述,不关心仕途,如今正在颍川家中研究学问。
  荀爽是象数易学大家,创立乾升坤降说和卦变说,认为礼的本质是秩序,陈昭对此不了解,可张角留下了一部分关于易学的手书,陈昭仗着张角遗泽,也能和荀爽聊上几句。
  荀爽年岁已大,朝中官员多次举荐他,他都不应辟命,而且陈昭对他另有他用,所以陈昭没有征召他,只是和他混了个眼熟。
  “荀公,昭过两日再来看望您!”陈昭带着蔡琰向荀爽告辞,蔡琰兴高采烈抱着从荀爽处转抄的书籍。
  “有了这几日转抄的书,我再把家中藏书默写出来,就足够创立书院了。”蔡琰兴致勃勃,她过目不忘,但凡看过的书籍都能一字不差默写出来。
  前几日陈昭和她提过一句回到青州之后要创立书院,蔡琰便将此事放在了心中,开始四处搜集珍稀典籍。
  “主公,前方有动静。”赵云忽然往前一步挡在陈昭身前,耳尖微动,对身后属下轻扬下巴。
  陈昭有绝佳的视力,赵云有绝佳的听力,他甚至能够在杂乱人群中听风辨位躲开偷袭的箭矢。
  对能在敌阵之中七进七出还没缺胳膊少腿的赵子龙,陈昭十分信任。
  不一会,伪装成护卫的精锐士卒前来回话:“前面有一人被官吏捆在柱子上,官吏在四处询问有没有人认识那人,似乎是要将那人肢解。”
  陈昭不敢置信:“当街肢解?此人犯了何罪?”
  她执法监军出身的一颗维持法纪的心蠢蠢欲动。陈昭在造反之前就背熟了汉律,确定汉律中没有一条律法允许官吏当街肢解罪犯。就算是死罪也该由县令和郡守判决,绝不是官吏能够当街决定的事情。
  “此人为给友人报仇,杀了本县豪强之子。”士卒语气中带着一丝义愤填膺。
  这些精锐士卒大多出身寒微,此时又游侠风气盛行,普通人自然更能和为友报仇杀豪强的任侠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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