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不对啊,和她在昭侯那看过的那卷不一样!吕玲绮灵光一闪,回忆起今日在陈昭府上之事。
她白日里读过的那卷竹简名为《火攻篇》。吕玲绮低下头,将手中的竹简翻过来,发现这卷名为《始计篇》。
吕玲绮撇撇嘴,把手中竹简随意往桌案上一扔,跳起来拍拍身上尘土,离开了书房。
“去找册《孙子兵法火攻篇》来。”吕玲绮吩咐婢女去找书。
自己回到卧房,也不嫌从书房带了一身尘土,她往日在校场摸爬滚打身上更脏,就往榻上一趟,双臂枕在脑后,翘着二郎腿。
那卷兵书的确挺有意思的,她学完她爹的所有本事,再学会她爹不会的兵书上的本事,就能超过她爹
吕玲绮美滋滋幻想着自己天下无敌,父亲和陈昭都仰慕望着自己,父亲夸她勇猛胜父,陈昭请教怎么才能变得和她一样厉害,文远叔和义直叔双双称赞她“好一个天下无敌英勇女郎”的美梦,眼皮越来越沉。
翌日。
吕玲绮兴冲冲拿着刚到手的兵书去校场寻吕布,见到吕布正在场中练武,一人与三十个军中好手对练,貂蝉则站在校场边槐树乘凉。
她撇撇嘴,扭头站在了另一边。
三十个精锐好手人人披甲持戟,吕布身穿常袍,连方天画戟都没拿,赤手空拳和众人打斗。
众人一声呐喊,刀戟齐出,寒光闪烁,直取吕布。吕布身形一闪,如猛虎下山,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一记老拳下去,甲胄硬生生被他砸下去好大一块,三十名好手虽人多势众,却被吕布逼得连连后退,不用一刻钟,便七零八散倒在了校场上。
吕布身上只划破了几片布条,他高扬着下巴站在校场内,恨铁不成钢怒骂:“汝等拿着兵器亦不是我的对手,平日未勤加练习吗?”
“将军,您天下无双,我等如何能是您的对手。”被揍得左眼乌黑的士卒爬起来,畏惧看向自己手中被蛮力生生折弯的长戟。
吕布自得哼了一声,余光看到站在校场边上的吕玲绮,招手:“闺女,来和为父练练手。”
这三十个人,加在一起还没他十三岁的闺女能打。
吕玲绮晃晃手中竹简:“爹,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见自家女儿手中拿着竹简,吕布揉揉眼睛,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他这个女儿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乃是见着字就犯困的人物,何时还会看书了?
待到吕布走过来,吕玲绮才学着昨日陈昭的深沉模样,负手而立:“爹,你可知你为何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吕布抬手试了一下吕玲绮额头:“得了风寒烧坏脑子了?你爹我分明好端端的。”
“是之前的事,我都记得。父亲说悔杀丁原,不敢回并州老家。”吕玲绮压低声音提醒。
吕布心虚打了个哈哈:“那时被董卓所骗,误信奸人。”
“将不可以愠而致战良将警之。”吕玲绮展开竹简,指着一段,“父亲分明总是怒气上头不思后果才做下错事。”
吕布不以为意:“兵书读个囫囵也就够了,不必多读。朝廷这些公卿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一见到兵戈还不是各个吓得跟鹌鹑似的。”
她爹说的好像也有道理。
吕玲绮不死心道:“那父亲也该好好读一遍这册兵书。”说着就要拉吕布一起读书。
吕布一见到字就觉得脑仁疼,他背叛丁原便有一部分原因是恨丁原让自己这等武夫去做那文绉绉的差事,大材小用。
“为父还要练武,读书之事日后再说郝萌,再找三十个精锐来!”奈何亲闺女和义父不同,吕布只能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见吕布不听她言,吕玲绮气得跺脚,“等日后我能打过你”
她一定拿绳子把她爹捆起来,找十个教书先生围着她爹念书!
忽得,吕玲绮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脆笑声,她侧头,看到貂蝉正以袖掩面轻笑。
“你笑什么?”吕玲绮压低声音,挤出一个最威严的声线。
貂蝉放下衣袖,摇头:“我听汝父言,汝开蒙之时,乃是汝父教你识字,学了十个字,便父女双双睡熟,你还啃着汝父手腕不松口。”
她爹怎么什么事都拿出来讨美人欢心?吕玲绮眸子圆瞪,只觉天塌了。
貂蝉但笑不语。她早已经把吕布的所有事摸清了,连吕布家中祖坟埋在何处都一清二楚。
“你难道读过《孙子兵法》吗?”吕玲绮也不装深沉了,呲着牙一脸凶气。
貂蝉敛住眼皮,似笑非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什么?”吕玲绮一愣。
“我对你家中之事一清二楚,你对我一无所知。”貂蝉声音温柔,落在吕玲绮耳中却不怎么好听,“我早已用上了书中兵法啊。”
这一句话不亚于晴天霹雳。
吕玲绮磕磕巴巴:“可是,你手无缚鸡之力”
“兵法又并非只有将军能学,只有打仗能用。”貂蝉轻轻将鬓边散落的发丝塞回耳后。
貂蝉说出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多读点书吧。”
她的确对貂蝉一无所知。吕玲绮后知后觉意识到了这一点,毛骨悚然。
吕玲绮又骤然想起来一点,貂蝉在陈昭手下为官。先前她因为貂蝉过于柔弱美貌的外表,和貂蝉总是出现在她家中的错误地方,根本没想到陈昭不搭理她,却愿意搭理貂蝉代表了什么。
此刻,吕玲绮看貂蝉的眼神再不是只有轻蔑了,她情不自禁:“你也劝我多读书?那你为何读书?”
“我不读书,便只能做舞姬,以色侍人。”貂蝉神色如常。
吕玲绮不解:“你爹不是王司徒吗?”
“不是亲爹,”貂蝉歪头,“是义父。”
“哦。”吕玲绮一下子就明白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从她爹和她爹的两任义父来看,义父义子关系不好挺正常的。
义父还容易死。
“那你觉得我爹错在何处?”吕玲绮不甘示弱,她打算靠着从陈昭那听来的答案压貂蝉一头。
貂蝉轻笑:“吕将军世之英雄,妾仰慕之,如何会有错处呢?”
不知为何,貂蝉分明没说答案,吕玲绮却觉得自己智商被碾压了。
“我不告诉我爹。”吕玲绮不死心,追问。
貂蝉往树荫下走,随口道:“将谋泄,则军无势;外窥内,则祸不制。妾不可轻信女公子。”
吕玲绮如遭雷劈,这又是哪本书上的东西,她怎么也不知道?
比不上陈昭就算了,怎么连她以为的眼瞎到能看上她爹的花瓶美人她都不如啊!
“我能杀敌,你没这个本事”吕玲绮低声嘀咕,不知是为了掩饰颜面还是为了宽慰自己。
貂蝉轻轻瞥了吕玲绮一眼,忽然喊了两声吕布的名字。
听到貂蝉呼唤,吕布三拳两脚把陪练的士卒打倒,屁颠跑到貂蝉身前。貂蝉扯出锦帕为吕布擦汗,又温声细语耳语几句。
不知二人说了什么,吕玲绮眼睁睁看着她爹仿佛打了鸡血一样拎起弓箭就往外走,雄昂昂的仿佛大公鸡一般。
貂蝉眉眼弯弯,像一只摇尾巴的狡猾狐狸,走到吕玲绮身边:“妾想要一张虎皮作毯子,天下无敌的吕将军立刻就为妾亲自打虎去了。”
她还故意把“天下无敌”和“亲自”两个词咬字格外重。
“杀敌何须我亲自动手呢?”貂蝉低笑两声。
望着貂蝉不紧不慢离去的背影,吕玲绮觉得自己脑袋要炸了。
怎么是个人就比她和她爹聪明?
读书就那么有用吗?吕玲绮耸拉着脑袋慢慢挪到书房,从书架上捡起了几本天书,愁眉苦脸啃着指甲看。
她本来打算今日再去找陈昭,可如今来看吕玲绮第一次生出羞耻感。
洛阳的事务已经处置完了。陈昭把手头最后一点事务尾巴结完,闭上酸涩的眼睛。
董卓藏在郿坞的粮食和钱财比她想象更多,安抚洛阳灾民,只花费了不到一半的粮食自然,也可能是因为大批的富户商贾都被董卓杀了,董卓从他们那抢到的钱粮才是大头。
该离开洛阳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
陈昭睁开眼睛,语气复杂:“命貂蝉来见我。”
她一直在等貂蝉主动来找她。
貂蝉正在应付一个老臣,听闻陈昭召见之后,怔了片刻:“我这就过去。”
她迅速压制住了心中的不妙预感,滴水不漏把老臣应付走。
随后才离开官署,独身一人走向昭侯府书房。
以往来陪昭侯谈论音律,貂蝉只觉这条路太短了,眨眼就走到了。
今日貂蝉才发现,原来这条路这么长、这么难走。
长得足够她把自己有记忆的十几年全部回忆一遍。
貂蝉神情平静走入了书房,最后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走廊。
不知她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