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小春花还没回来,前辈他回屋子里去了。”我如实回答道,却见她还是一副好奇的模样。
  果不其然,她追问道:“还有一个后生呢,不是说来了俩人吗?”
  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薛流风。
  “他,和小春花在一块来着。”说完我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哦哟,这样啊,”她的笑容更加的灿烂,“大娘明白的,你们年轻人嘛,噫呀,想不到咱们小春花也要长大了,越发像个姑娘家了,大娘年轻的时候也是姑娘,都是这么过来的,姑娘的心思大娘都懂的。”
  我一窒。
  夏大娘浑然不觉,“春花她爹娘都好看着哩,这丫头就是不爱收拾,其实打扮起来也不比隔壁寨的小翠差,诶,唉!”
  我勉强地笑了笑。
  好在她也没有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的意思,甚至不需要我的回答,她自己就能完成一场对话。
  她一把将手中的篮子塞给我,“我晓得你们来了之后,特意多加了些菜,乡里的东西也不知道你们吃不吃得惯——哎,中午的土烧鸡怎么样?鸡是早上杀的,新鲜着呢,这可是我的拿手好菜,我当姑娘的时候刚嫁过来,婆婆就爱吃我做的菜,别人家还在对媳妇儿挑三拣四的时候我婆婆还在夸我哩。”
  说着她抿唇一笑,我头昏脑胀,心不在焉,什么土烧鸡,什么媳妇儿?
  然而她话说得太快,我都来不及细想,夏大娘又开了口:“还好小春花中午提醒我,女孩子到底心还是细的,我下午专门去找了些新做的被褥,还有我家那口子年轻时的衣服,都拖了过来,就在门口,哎呀,衣服都来不及做新的,怕你们嫌弃,先凑合穿穿,回头我找李裁缝帮你们再做几套合身的,我先去找冯大夫去拿乡亲们的药,一会儿他们回来记得让他们帮忙一起把东西抱回来,你一个人抱不动的,太瘦了,一看以前就是吃苦的,以后还是要多吃点,听大娘的话噢。”
  我依言胡乱点着头,夏大娘也满意地闭上了嘴,扭着腰就去找老头了。
  院子里重新安静下来,但我却仍然觉得像有一万张嘴不停地在我耳边说话,简直是我这辈子最可怕的幻觉。
  我抱着篮子,麻木地站在院子中央,等待着幻觉的后劲过去。
  206
  “咦!你干什么啊?吓死我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竟然就这么发起了呆,当我回过头时,便看见小春花一脸浮夸的表情。
  “你们回来了?”我语气有些古怪。
  “不然呢,你看不见吗?”小春花又露出了那种看傻子的眼神。
  “我看见门口的小板车了,夏大娘是不是来了?”她问,“你见过她了吧,她就是个热心肠。”
  我心有戚戚焉地点头,这我确实是深有体会。
  “他呢?”我又朝门口望了望,但并没有看见薛流风。
  “还在后面呢,搬着张床,走得慢。诶,让我看看今天晚上吃什么!”说完她便扒着我抱着的篮子,一下子离得太近,我很不习惯,干脆直接顺势把篮子塞给她。
  而后才奇怪地问道:“他一个人搬?”
  小春花又抽空白了我一眼,“不然呢,又要我来?你们怎么回事?我好歹还是个小姑娘,你们一天天就想着让我干重活,还是不是男人,还要不要脸?”
  我没兴趣和这样一个小姑娘争论男人不男人的问题,当我看到薛流风艰难地提着一张巨大的竹床走进院子时,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为什么只有一张床?”我看着小春花。
  小春花眨眨眼睛,十分无辜,“我哪儿知道,你问他。”
  薛流风把床放下之后,喘着气甩了甩双臂,看到我朝他走过来时,不自觉地撇了嘴角,轻声抱怨道:“手好酸。”
  我不轻不重地在他手臂上捏了几下,面无表情地问他:“不是说好的两张床吗?”
  “没说好啊。”他看着我,比方才的小春花还无辜。
  大概是我的眼神足够具有威慑力,他立刻换了借口。
  “竹子不够用了。”
  要不是我亲手砍的竹子,我差点就信他了。
  我还是没说话,他却先闹起了脾气。
  他将手臂从我的手中抽出,还撒气般地甩了下我的手,然后就蹲下.身子碎碎念起来。
  “我早就知道你讨厌我了,所以根本不想看见我也不想跟我说话更不想和我睡一张床,没事的,我都懂的,我可以睡在地上,铺一层草就好,如果你不想和我呆在一个房间,我可以铺在门口睡,如果你不想我呆在房门口,我也可以铺在院子里,你要是不想在窗户里看见我,我可以铺在后院里,但你别让我出这个院子,出去就离你好远了……”
  眼见着他越说越离谱越说越夸张,我头都大了起来,这都跟谁学的?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小春花,她在和我对视之前移开了眼神,若无其事地吹了一声口哨。
  薛流风还在念叨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也蹲下.身子和他平视,使劲地捏了捏他的脸,他眉头狠狠一皱,却没吭声。
  “行了,我也没说什么,今天辛苦了,以后别跟其他人学一些有的没的,听到没?”我松开手,意有所指地叮嘱道。
  薛流风揉了揉被我捏红的面颊,舒展了眉眼,乐呵呵地点着头。
  小春花的口哨声一停,紧接着便是一声冷笑。
  “哈,男人。”
  第七十三章
  207
  那个晚上我睡得并不好。
  擦得干干净净的新竹床上铺着软和的被褥,鼻间似乎都溢满了白日里竹林的气息。
  我在竹床的边缘翻来覆去,还是发起了呆。
  一只手突然轻轻戳了我几下。
  我偏过头,却见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将我盯着。
  “你也睡不着吗?”他小声地问,声音轻得像一阵风,似乎生怕吵到别人了。
  他并没有意识到这里能听见他说话的只有我们两个人,而我们两个都醒着,他的这份傻气让我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你怎么也不睡?”我问他。
  “我不知道,”他念叨着,“其实我今天很累的,我以为我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一闭就不困了。”
  “我以为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不困。”说着我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想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你先说。”
  “我今天是故意只做了一张床,虽然我很累,但其实我还可以继续做的,竹子也有多的。”
  这事我是早就清楚了,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就坦白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点生气。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不是故意的。”他有些委屈,我后知后觉地发现我方才似乎有些凶。
  “我怕你不同意,就想着先把你支开自己做就好了,到时候你生气都没用了,反正只有一张床了。”他还挺得意。
  “为什么非要睡一张床,你不嫌挤吗?”
  “所以我做的很大啊,”他理直气壮地反驳我,而后又小声嘟囔着,“这屋子这么小,哪里放得下两张床,而且做一张床都好麻烦的,我手都划伤了,真的好痛啊。”
  我翻过身来,“哪里?给我看一下。”
  他犹豫了一下,递给了我一只手。
  我从来都没有仔细地看过他的手,但我知道像他们这样的用剑之人,向来很爱护自己的手,而他伸过来的手上却纵横着几道伤口,在月色之中完全无处遁形。
  他大概是真的很久都没用过剑了,想来也是,自从我在南疆与他相见之后,看见他拿起流月的次数屈指可数。
  他没发现我神色的变化,见我不说话,胆子也大了起来。
  “而且我不想一个人睡,一个人的话,我有点害怕。”
  我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但他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来一双眼睛,这副模样让我不信也很难了。
  “其实小春花也想让我做两张的,她想让我给你做小床,让你没地方睡,我没乐意,我跟她说,我就做一张床,不给你睡,让你打地铺,她就没管我了,其实我都是骗她的!”
  “她信了?”
  “嗯!”他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
  “小心思还挺多的。”我彻底没脾气了,小春花大概也是懒得理他了。
  我不清楚我为什么要和他去纠结这些不值一提的问题,他这个样子真的让我生出了一个错觉,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没有经历过血海深仇,身后也没有滔天的杀意,有的只是这一方安宁地,不用担心遭遇什么危险,好像每日只用操心一些琐碎的小事就可以了。
  这些年我见过太多他在人前的模样,死气沉沉,不苟言笑,谦和有礼,万事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所以我总说他虚伪、装模作样,挑他的刺也好,屡次触犯他的底线也罢,好歹他生起气来的时候,还像是一个鲜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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