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我还没来得及深问,一股凌人的气势裹挟着一丝微不可觉的杀意直冲我的背脊,惊起了我一身寒意,大壮显然比我更为警觉,我还没来得及去思考这莫名的肃杀之气从何而来,他已在第一时间站在我身后,挡住我往后看的视线。
  迫人的气势稍纵即逝,仿佛方才不过错觉一场,终于反应过来的我并没有因此放松,很明显,来者不善。
  我从大壮的身后走出,只见一名青年男子跟在掌柜身后步履沉稳地下了楼,他满身正气,面容刚毅,从出现之时,他便直直地盯着我,那一双眸中看不见恶意,却也没有丝毫善意。
  我看见他腰间横挎着一把金紫异色,寒芒逼人的大刀,便已完全确认了来人的身份——江南谢家的少当家,谢行的长子,谢知微。
  传闻谢知微年少初闯江湖时,手持一把金背紫麟刀,在江南大擂上连守七日而无一敌手,坐稳了谢家的少当家之位,如今看来,恐怕不是虚名。
  “谢兄,初次相见,久仰大名了。”我朝他客气地一拱手。
  “秋少庄主不必客气,此时正是家父每日休息之时,怕少庄主久候不至,谢某特来知会少庄主,少庄主且先请回吧。”
  饶是我再怎么猜测谢知微的脾气,也没想到他会如此不客气,直接当面下了逐客令。
  在片刻惊讶之后,我正了正神,温和笑道:“此次谢伯父从江南不远千里,舟车劳顿而来,想来是需要好好歇息一番。秋原作为东道主,本该盛情款待,却因我资历尚浅,处事不周,怠慢了伯父,是我之过,此番特来请罪,还请谢兄见谅。”
  说罢,我示意大壮将我挑好的赔罪礼送过去,他虽是不愿,但此刻也知道轻重缓急,还是板着脸朝着谢知微走去,而我只是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谢知微。
  谢知微并没有推辞,伸手从大壮的手中接过礼匣,递给了身后跟随着的镖局弟子,而后朝我微微颔首,便转身准备离去,从头到尾,都没有多看大壮一眼。
  “故人相逢,谢兄为何不留下叙叙旧?”我扬声叫住了他。
  “故人已逝,哪儿来的旧可叙?”谢知微顿住脚步,“若少庄主尚且感念昔日情谊,还请莫要用什么阿猫阿狗来折辱已逝之人,否则,别怪谢某今日不客气,脏了贵地。”
  正说着,凌厉的刀锋破空而来,谢知微的金背紫麟刀稳稳停在大壮的脖颈之间。
  大壮浑身紧绷,如临大敌地盯着谢知微,但分毫没有退让,我挥手止退了身后的蠢蠢欲动,冲着谢知微礼貌一笑。
  “谢兄请,此间扫洒费算我账上就是。”
  谢知微倒也没再说什么,冷哼一声便提刀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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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着人空手而归,甫一回到秋原山庄,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便立马散开,没了踪影,我也没急着找谁,而是不紧不慢地回到了观雪轩,反正这些人会一字不漏地告诉父亲在茶楼发生的事情。
  大壮一路上跟着我,却格外沉默。
  “为何不说话?”我明知故问。
  “方才他若是真杀了我呢?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他似是在质问我,但伤心的神情却出卖了他。
  “不,他不会。”我笃定道,没想到大壮却更生气了。
  “你很了解他?”
  “不算,”我摇头,要论起来,我与谢知微不过几面之缘,对他的了解大多都来源于江湖传闻。而若是薛流风,因着薛家从前与谢家一向交好,他与谢知微的关系也要比寻常好上许多。
  “只是世人皆知,金背紫麟刀是护人之刀,谢知微不会用它来行主动伤人之事,他若是敢在大庭广众杀一个无辜之人,那就是砸他们谢家从前镖局的招牌。”
  大壮的不满一扫而空,对我说的话深信不疑,不知是不是对方才自己的失态感到有些尴尬,他又迅速跟着哼哼道:“是我误会了……想来这里还是你的地盘,谅他也不敢造次。”
  看着他变得有些赧然的神情,我一时无言。
  谢知微不敢在秋原山庄的地盘造次?
  自从从父亲手中拿到了商堂的路子,我便借着胡作非为的由头,在父亲最不重视的地方寻漏洞,想要与外界获得联系,而我的目标,便是现在一直与秋原山庄作对的江南谢家。
  而那座唯独不属于秋原山庄的茶楼,就是平日传递消息的地方。
  之前我因担心露出破绽,故而从不主动出面,都是让老掌柜帮着行事。可在我拿到副印之后,谢家受挫,便再无消息,我一时情急,使计甩开了监视我的暗卫,孤身前往镇上,却在出茶楼之后遭到了刺杀。
  我闭上眼,当日的惊心动魄犹在我的脑海中涌动,那把砍向我的刀虽陌生,但那充满杀意的眼神与刀光我却一点也不陌生。
  恐怕谢知微并不是随着谢家一同前来的秋原,而是早已在镇上蛰伏。
  在秋原的地界上,我却太过大意,轻易就暴露了身份。
  我不由苦笑,与谢家的联系断了倒是小事,现在的问题是——
  我与谢家的传信,一直以来都是用的薛流风的名义。
  现如今的情形,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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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我的上门赔罪起了作用,虽然并没能见到谢行,但他还是松了口,让人重新递了拜帖,我也主动带人在山庄大门口笑脸相迎,此事也总算落定,父亲仍旧是有些气不顺,不过好歹没再说我什么。
  谢行下榻秋原山庄之后,每日便和一些旧友叙叙旧,偶尔兴致来了也会切磋一二,与他的闲适相比,父亲显得紧张许多,越是临近武林大会,山庄里的布防也更加的密不透风。
  三年一度的武林大会已不知是多久以来的惯例,父亲说提前就提前,明明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竟也无太多反对的声潮,就连一贯带头与秋原不合的江南谢家,都按时出现在了秋原,在外人眼中,仿佛是谢家怕了一般,一时之间,秋原山庄的地位无人可敌,颇有些一呼百应的意味。
  父亲倒是不太信谢行会怕了他,故而忌惮不减,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一直到武林大会结束,谢行都没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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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会当日父亲撑着病体出席,我也乐得在一旁清闲看戏。
  自青云庄覆灭之后,所谓魔教的踪迹确实开始在江湖中逐渐绝迹,更是坐实了薛青城就是那罪魁祸首的事实,让许多原本不信的人都无从反驳起来,只有谢行端的就是一个不讲道理,哪怕一点理都不占也要和父亲作对。
  而对于此事,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乐见其成。
  魔教既已铲除,即使还有余孽也早就不成气候,许多人对这次所谓的除魔卫道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也不想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但谁也不敢做那出声反对的出头鸟,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于谢家,指望跟在谢家身后躲了此事,可谢家一声不吭地默认了,父亲又以血煞大阵未破为由,叫人无从辩驳,他们也只能歇了心思。
  大会结束的当日夜里,父亲就将南疆地下魔窟的地图交予了我。
  我看着父亲给我的地图,就像在看一道催命符。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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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灯火初上。
  我独自倚在窗边发呆,看着镇上人潮涌动,檐角挂着的灯笼随着夜风摇曳,暖黄色的灯光便跟着一波一波地荡漾,最后落在人群里,汇成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不知要流向何方。
  秋原很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今夜是武林大会结束后的花灯会,江湖上诸多门派,极少有机会齐聚一堂,因而每每在武林大会结束之时,许多人都趁着这个机会相互结识、切磋武艺,或遇上些志同道合之人共同游乐玩耍,久而久之,也发展为了一场盛事。
  这是我唯一能寻到的暂时脱离父亲眼线的机会。
  众目睽睽之下,父亲不好公然阻止我离开山庄,而到了人多眼杂的地方,甩掉一些讨厌的跟屁虫简直轻而易举,唯一的麻烦可能只有闹着要跟我一起出来的大壮,在我的严词拒绝下现在也不知在何处生着闷气。
  门口遥遥传来细碎的铃响,门也跟着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我回了神,等了片刻也未见任何动静,只好出声问道:“谢兄既已到了门口,为何还犹豫不肯入内?”
  那道身影终于现于灯下,正是谢知微。
  他将一叠密信重重扔在桌上,冷笑道,“果然是你。”
  我没有看他,而是看向他悬在腰间的冷光——他并没有佩着他的紫背金鳞刀。
  我收回眼光,冲着他笑了笑,“我知谢兄对我有诸多误会,因而只能出此下策,邀谢兄在此相见,也是想为谢兄解释其中缘由。”
  谢知微不言,只是牢牢盯着我。
  我叹气,“同样,也是对谢兄有事相求。”
  任我态度有多温和,谢知微也不为所动,提着那刀就向我砍来,好在他并没有下死手,我微微一闪身便躲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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