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贺清辞还没有在公司见过她戴眼镜的样子,但当初在伦敦,好几次她在房间里赶作业的时候贺清辞都在。
  临睡前的短暂回忆在入睡后变成繁复的梦境。
  新年将至的伦敦依然陷落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中,私人游轮派对更是如此,隔着一道墙,外面的笑闹声此起彼伏。
  而她和贺清辞却被关在了安静的房间。
  孤男寡女。
  这是游戏的惩罚,输了的人要被依次关进房间,两人一间,不限性别。
  很随机的组合,能发生的故事也很多。
  喻橙是第一个被关进来的,都还没在沙发上坐稳,贺清辞就被人推了进来。
  外面传来毫不避讳的调侃声。
  “二哥这是故意的吧。”
  “可不,这破烂游戏他玩多少年了,头一回输。”
  又一个声音插进来,“贺二那输的是游戏?佳人相伴,谁要和你们这群大老爷们儿玩儿。”
  天鹅绒窗帘半掩着舷窗,房间昏暗,琥珀色的壁灯在墙面晕开朦胧光晕。喻橙尴尬地站在原地,真丝面料的裙摆都已经被她捉得发皱。
  安静的对望里,贺清辞抬手勾了勾衬衫的领口,领带被他一并扯松。
  “抱歉,他们说话一向没个正经,如果冒犯到你……”
  “没关系。”喻橙连忙摇头,又觉得自己似乎回应得有些急切,“我……”
  她低下眼睫,“游戏而已,我没放在心上。”
  贺清辞没接话,阒然空间里有种无形的紧绷。
  喻橙绞尽脑汁想要缓解这种尴尬,“你……也这么快就输了?”
  隔着一道玻璃,月光被揉碎在海面上,贺清辞的视线平静地投进她的眼底。
  后知后觉,喻橙自己领会到了答案。
  这个房间,如果一定要被再关进来一个人,这个人只能是贺清辞。
  他不会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进入到这里。
  即便知道贺清辞的此举是基于两人间的合作关系,是因他良好的教养和刻在骨子里的绅士风度——不会让她被旁人冒犯。
  但这个认知还是让喻橙有些脸热,她偏开视线,努力让自己淡定,又想起方才教授发来的邮件。
  半晌,喻橙听见自己小心翼翼又带了点儿试探的声音,“你这里有电脑……可以借我用一下吗?”
  她咬唇,“我的假期作业,教授给了一点修改意见。”
  不多时,喻橙拿到一台崭新的笔记本,一并被送到房间的还有她存放在化妆师那里的背包。
  她从背包里摸出一个笔盒,两个本子,小熊钥匙扣掉出来,带出眼镜盒、耳机线、护手霜、机器猫u盘和橙子口味的铁皮盒硬糖。
  叮叮当当。
  喻橙:“……”
  朋友常说她看着温柔恬淡,喜欢的东西却又都是多巴胺撞色,花里胡哨的极繁主义
  者,偶尔还有点幼稚。
  不知道贺清辞看到这些,会怎么评价。
  他好像才是个真正的极简主义,且话少难聊,有种……人机感。
  那晚,她伏在桌边,身上穿着某奢牌的高定礼服,鼻梁上架着眼镜,修改论文到凌晨三点。回头时,贺清辞倚在皮革沙发里,半撑着额头,像是已经睡着。
  喻橙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离谱,但她着实也没想到贺清辞会一直留在这里。
  起身时不小心拉动了椅子,带起轻微响声。
  沙发里的人微微皱眉,继而抬起头,湛黑眼底盛着碎光,像舷窗外被海水弄皱的月光。
  “忙完了?”
  他问,音色发哑。
  “抱歉,我……”喻橙局促地站在原地,看贺清辞不在意地摇摇头。
  他清清嗓子,“去休息吧。”
  即便是游轮上最豪华的套房,也只“贴心”地准备了一个卧室,一张大床。
  喻橙耳尖泛热,忙摇头,“还是您睡卧室,我……还要再改几个地方,不会这么快睡。”
  贺清辞没再勉强,微微颔首,“早点休息。”
  卧室的门被带上,喻橙整个人终于从紧绷的状态里松懈下来,她窝进沙发,隔着一层薄薄的真丝面料,皮革上残留的温度清晰传递,连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都似乎满是他的气息,不讲道理地入侵她的鼻息。
  *
  喻橙觉得自己今天好像用错了香水,去和技术公司谈合作的路上不止一次因为香水的气味走神。
  一款冷淡女香,尾调是洁净的草木香,像雨后清晨的深林。
  莫名地,和昨晚回忆里,贺清辞留下的气味相似。
  “老大,你觉得呢?”
  喻橙倏然回神,因为自己的不专心而心虚。
  “我看过他们的效果图,很不错。”
  这话不是在糊弄吴迪,喻橙是真心对这家公司很满意,不仅仅是技术层面能够实现她理想中的效果,给出的价格也合理。
  今晚她和吴迪前来赴约,也是想尽力促成这次合作。
  双方约在一家淮扬菜馆,对方来的是公司的负责人和技术团队的老大,可见对这次合作的重视程度。
  这种场合有吴迪在,喻橙丝毫不担心会冷场,他和对方的负责人称兄道弟,插科打诨,三杯酒下去几人已经搭着肩聊起了最近热门的一款游戏。
  合作谈得非常顺利,对方甚至愿意再优惠10%,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喻橙的视线里。
  技术公司的负责人连忙起身,“老吴,你可算到了。”
  吴宇,那天和喻橙在咖啡馆相亲的奇葩男。
  喻橙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
  “老吴,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个京云科技的喻总。”
  吴宇皮笑肉不笑地拎了拎嘴角,“现在出门在外,身份果然都是自己给的啊。”
  喻橙听出了他言语间的嘲讽,以“总”自居,自不量力。
  气氛有一瞬的尴尬,技术公司的负责人僵着笑,赶忙打圆场,“我们老吴这个人就是这样,最爱开玩笑。”
  “喻总,也给您介绍一下,我们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吴宇。”
  喻橙觉得自己真背。
  一群人重新落座,吴宇面上始终挂着笑,听身边人说起两家公司的合作,看向喻橙的视线里兴味更甚。
  “让10%?”
  “对,刚刚和喻总谈好的,咱们让十个点,以后合作的机会更多。”
  吴宇打量着喻橙,喻橙也已经猜到这人一定会借题发挥。半晌,吴宇慢悠悠开口,“10%呢,也不是不行,不过,得看喻小姐的诚意。”
  说着,吴宇拿起桌上的白酒,汩汩酒液瞬间注满喻橙面前的玻璃杯。
  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场子。
  “三杯,喻小姐干了,合作继续。”
  明显是在挑事儿。
  吴迪想要帮喻橙去挡,却被喻橙按住。
  “当真?”
  “自然。”
  喻橙是宜城人,外公早年是酒厂的工人,她算是酒巷子里泡大的姑娘。这些年酒量虽然没练出来,但知道怎么喝酒能让自己不轻易醉,且不会那么难受。
  “好。”喻橙爽快应下。
  吴迪有点着急,“老大……”
  喻橙冲他弯唇,暗示他不用担心,又看向一旁有些无措的技术公司负责人和技术总监,“那两位给我们当个见证?”
  话落,她利落端起杯子,扬头,辛辣的白酒触到舌尖的一瞬,喻橙微微皱眉,但还是麻木地任由它们滑过喉咙。
  一杯。
  两杯。
  三杯。
  喻橙抿掉杯里的最后一滴白酒,将玻璃杯倒转,她眼底带着薄薄的水色,是被酒精刺激的。
  “三杯,希望吴总言出必行。”
  吴宇没想到喻橙真的会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灌下这么多白酒,他扯扯唇,心里想要反悔,还想继续刁难,但碍于男人那点儿的面子,最终什么都没说。
  转角的楼梯处,贺清辞刚刚结束一场应酬,将不远处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在方丰年那里都没让她碰的酒,她倒是这里来逞英雄了。
  自己的酒量有多差,心里没有数?
  跟在贺清辞身边的人明显感觉到这位忽然的低气压,大气儿不敢出,一众人只能巴巴地站在楼梯口。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半晌,终于有人开口:“那好像是……喻组长?这种喝法可不成,会出事儿,要不要咱们过去……”
  “不用。”
  贺清辞撂下冷淡的两个字。
  并不打算管。
  *
  喻橙找了个借口去洗手间催吐。
  这是她从外公那里学来的,只要尽可能快地把喝下去的酒吐出来,不让酒精大面积进入血液,就不会那么难受。
  挺极端的方法。
  她用手指按压舌根,全身的血液一瞬间疯狂涌向大脑,眼泪先被逼了出来,胃里继而翻江倒海。
  等站在盥洗池前,喻橙看着眼角微红的自己,只觉得有些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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