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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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橙换好衣服下楼,才发现偌大的客厅安安静静,只桌上摆着一盆娇艳旺盛的紫气东来,证明了刚才这里的确有人来过。
  她不好意思再等家政阿姨过来做早饭,给贺清辞发了个消息,收拾东西先行离开。
  喻橙在去警局的路上接到了贺清辞的电话。
  “怎么走了?”
  喻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又不是她的家,她不可能一直赖着,再说,从昨晚到现在,她确确实实已经麻烦了贺清辞太多。
  欠他的这份人情,喻橙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还。
  许是见她久久不答,贺清辞又问:“人在哪?”
  “去警局,昨天办案的民警打来电话,说要再询问几个细节。”
  “然后再回你那个出租屋去?”
  贺清辞反问的语气有点不太好,喻橙抿唇。半晌,又听他在电话那头补了一句:“抱歉,刚刚在看一封邮件,被气到了。”
  喻橙:“……”
  贺清辞的车子里,助理林诚悄悄往后瞥了眼,什么邮件?邮件在哪?原来老板撒起谎来也是这么淡定啊。
  话说回来,他老板也不知道今早接了谁的电话,原本约好的项目也不看了,生意也不谈了。京北到津市单程两小时,这一大早,一去一回,京津半日游呢。
  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林诚在警局门口看到了电话那头的人。上次在艺术中心,那个喝醉酒和贺总撒娇的姑娘。
  原来如此啊。
  “这么开心?”
  后排,贺清辞的声音冷不丁响起,林诚立马正襟危坐,“贺总。”
  “下车。”
  “啊?”
  “下去和林局打个招呼。”
  “好的,贺总。”
  喻橙五分钟前接到了贺清辞的消息,说他马上就到,她不得不在警局门口等着。见到熟悉的车子缓缓停靠,她快步走过来。
  贺清辞已经下车,一同下来的还有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看向她的眼神怪怪的。喻橙拢了拢颈间的格子围巾,“贺总。”
  “上车。”
  贺清辞给喻橙拉开副驾驶的门,自己绕过车头,去拉另一侧的门。一旁的林诚有点傻眼,“贺总,您不是说……”
  “要我教你?”
  林诚立马领会,和着是让他自个儿去和林局问好,而老板自己要给漂亮女孩当司机。
  “那不用,您放心。”
  车子重新启动,喻橙却有些坐不住,她知道今早的事情有些棘手,虽然贺清辞已经表态说“不算麻烦”,但也免不了和那些人解释周旋。
  “贺总,我……”
  “储物格里有药膏,拿出来自己涂一下。”
  “嗯?”
  贺清辞瞥她一眼,车子里温度舒适,喻橙已经把围巾摘了,长发用一个毛茸茸的抓夹夹着,颈侧的红痕就更加显眼。
  他微微蹙眉,果然是比昨晚严重了。
  “碰到水了?”
  喻橙这才意识到贺清辞是在看她的脖子,抬手碰了碰,“昨晚洗澡的时候忘记贴创可贴了,这会儿已经好很多了,早晨的时候还要更红一点。”
  贺清辞当然知道早晨的时候更红一点,不然他怎么会收到那么多奇怪的信息。
  【二哥,没看出来,你居然这么生猛】
  【哥,你悠着点,下嘴也太狠了】
  【贺二,可以啊】
  乱七八糟,他们怎么都这么闲。
  这事说出来只会让喻橙徒增尴尬,贺清辞就此揭过,只问她接下来的打算。
  “那个出租房我是肯定不会去住了。打算先找个便宜的酒店暂住几天,顺便找房子。”
  住在里面她会有阴影,但后续和房东怎么谈退租,想必又要耗费不少精力。
  “如果找不到呢?”
  怎么会找不到,可反问的话喻橙没能说出来,万一真的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呢?她也总不能一直住酒店吧。
  她看向窗外,回得明显心虚,“不会找不到,顶多就是性价比低一点。”
  “比如。”
  “……”
  比如六七个人合租一个套二,连厨房都被改造成一个单间;
  比如五环外的城中村,单程的通勤时间是两个半小时;
  比如……
  喻橙忽然就有点泄气。
  她本本分分做人,认认真真工作,遵纪守法,敬老爱幼,从小到大不娇气不叛逆不作不闹,为什么老天还是要设置重重关卡来考验她?
  心情荡到谷底,贺清辞却忽然在她面前缓缓摊开手掌。
  那个她以为在昨晚的混乱中丢掉的小熊钥匙扣正安安静静躺在贺清辞的掌心。
  浅棕色的一只小熊,有些
  地方的绒毛已经快被磨秃了,黑溜溜的眼睛却依然有神。
  贺清辞:“下次别再弄丢了。”
  喻橙忽然就有些眼热。
  这是她考上大学那一年,外婆送给她的礼物,是外婆亲手缝的。
  外婆告诉她说,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事,有好的,有坏的,有高兴的,有难过的。遇喜事不得意忘形,遇难事不灰心气馁,要静得下心,沉得住气,心怀希望,用力生活。
  而这只小熊就是家人,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外婆没怎么读过书,但在喻橙心中却是个有大智慧的人。
  喻橙将小熊拿起,轻声说了声谢谢。
  声音有些微哽。
  贺清辞偏眸,看到她乌润眼底漫上水光。不知道是什么触动了她,但越发笃定,这个看起来已经发旧的小熊对她来说很珍贵。
  “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么。”
  他说小熊。
  喻橙吸吸鼻子,压下酸涩,“您在哪儿找到的,我以为……以为弄丢了。”
  “不算是找,应该说,是它想要回到你身边,刚好遇到我,便找我问路。”
  一个捡东西的过程被他说得像是童话故事,多少冲淡了一点喻橙心里的酸涩。
  “是很重要的人送的?”问完这句话,贺清辞握着方向盘的力量不自觉地紧了一点,视线偏向左前方,有意回避和喻橙可能的对视。
  “我外婆。”
  “她已经过世了。”
  原来,是想到了家人。
  “昨晚,你掉在车里了。”这一次,贺清辞答得认真。
  喻橙哑然。
  “那……你当时会上来找我,就是要给我送这个?”
  贺清辞没否认。
  “所以,你不用再和我说谢谢,是外婆在天之灵——在保佑你。”
  这一刻,窗外淡金的阳光描摹贺清辞英隽的五官,有种静水流深的清峻。喻橙缓缓收回视线,
  低眼看手里的小熊,忽然觉得它又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现在呢?”贺清辞也不看她,驾驶着车子驶进一段弯弯曲曲的小路,“还打算去住酒店吗?”
  他问得委婉,也不急于索求答案。
  车子自窄小的路口驶出,眼前的视线豁然开朗。
  正午的阳光穿透云层,将如镜的湖水染成流动的琥珀色,泛着粼粼碎金。对岸斑驳的银杏、梧桐和苍柏顺着山势延绵铺展,金黄、赭红、翠绿……晕染开来,又悉数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明朗得让人心神都跟着疏阔起来。
  一如喻橙现在的心境。
  或许,她可以向贺清辞求助,在六年之后陷入窘境的今天,他并不会因此而觉得被打扰。
  她还是会继续找房子,这其间产生的房租、水电、物业以及其他全部费用,她可以分期支付。
  当然,她租不起那样豪华的复式,只要一个简单的一居室就好。
  “贺总。”
  “喻橙。”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不约而同地看向对方。
  贺清辞唇边勾起一点笑,“虽然绅士风度告诉我应该女士优先,但我有预感,你说出来的话,我不爱听。”
  喻橙:“……”
  “所以,我先说?”
  喻橙点点头,“好。”
  贺清辞眸光凝定,被这样专注地注视着,喻橙不自觉就有点紧张。
  她咽咽嗓子,“您的铺垫,倒也不用这么长。”
  贺清辞失笑,眉眼也变得温润。
  “喻橙,如果我现在请求你再帮助我一次,你愿意吗?”
  “什么?”
  喻橙怔怔然望进贺清辞深静的眼底,大脑有些空白。
  “和六年前,同样的事。”
  时隔六年,同样的事,同样的人。
  喻橙觉得恍惚,更多的是不可思议。
  昨晚贺清辞在车里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她有想过贺清辞会和她挑明,却没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方式。
  眼前的人骤然将她拉回暴雪夜的温德米尔。
  寂静雪夜,温暖古堡,他们的谈判。
  为什么是我?
  她听见六年前的自己惶惑发问。
  风送进车窗,湖面泛起涟漪,倒映在湖中的金红翠绿一瞬被弄皱,连蓝天白云也碎在了湖水中,晕开大片的瑰丽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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