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圣人字字掷地有声。
  杨谈一时无言,末了,只能躬身打揖:
  “臣,遵旨。”
  圣人复又坐下,问他:“如何确认银库有异?”
  杨谈便将近期问讯结果与汝州复刻图的异处如实禀报。
  圣人眉梢微挑:“汝州复刻图……雪亭借给你的?”
  杨谈一顿,“正是。”
  “你知道这幅复刻图是谁做的吗?”圣人又问。
  杨谈摇头。复刻图上字迹是板正的小楷,几乎没有一丁点个人特色。他认不出来。
  圣人发了问,却不解答,只挥挥手让他退下。
  杨谈走后不久,青泥端上一盏热茶。
  圣人搁在一边,缓缓按了按眉心。
  青泥低声道:“圣人,舒王殿下求见。”
  “清岩?”圣人微讶,“他来做什么?病好了?”
  青泥:“奴婢瞧着,面色仍是苍白,但人还精神。”
  圣人垂目,再度懒懒靠上椅背:“传他进来吧。”
  -
  光德坊。
  白雪亭将惜文送来的信仔细看过一遍,方抬头,对文霏说:
  “之前所说,阿姐念书之事,惜文与李太师已帮我们办好了。”
  文霏受宠若惊,与文霜相视一眼,忍不住问道:
  “是去哪里?”
  白雪亭徐徐道:“李氏族学位置太紧,安排不进去。李太师就为阿姐择了李氏附族,华阳江家办的学塾,只是地方偏僻,设在宣平坊,阿姐可能来回要折腾个把时辰。”
  文霏忙道:“这都是小事,我……我能有个地方去就很好了。”
  文霜追问:“然后呢?可有说束脩怎么交?”
  “比李氏族学少得多了。”白雪亭扫了眼文霜头上那支碧玉青雀钗,“把你头上叮叮当当的首饰当掉一件,就够阿姐读一年书了。”
  文霜立刻双手捂住脑袋,“你想也别想!”
  文霏一把将她的手拽下来,笑道:“读两年的积蓄我还是有的,何况还有之前雪亭给的五十贯,用不着你的首饰。”
  “另外。”白雪亭又道,“惜文信上还写,已经有一位学塾的老师愿收文霏为学生。”
  文霜好奇:“是谁啊?消息这么灵通。”
  白雪亭不绕弯子,直接道:“徐公的妹妹,徐斯人。”
  “徐……?”文霏略凝了神色,“原尚书令徐公?”
  “是他,徐越明。”白雪亭解释道,“二十年前,徐公与……先师一同以进士科入仕,为他们写举荐信的,就是我阿爹。”
  “这样啊……”文霜思索道,“那堂姐你带着阿姐提前去拜会老师?看在你的面子上,徐女史应该会照拂阿姐两分吧?”
  白雪亭还没回话,文霏却摇摇头:“不妥。”
  只见她目光温柔,语气却很坚定:
  “我不好总是麻烦雪亭。何况从前我习惯躲在人家后头,耳根子也软,倘这回也躲在雪亭身后,劳累她为我交际,那等雪亭出嫁以后,我又待如何呢?”
  文霏对她笑了笑:“人贵自立,我知道的。”
  文霏既这么说,白雪亭当然乐得清闲。
  她衣衫松垮,长发披散,斜倚着软枕,眼皮不住打架。
  文霜托腮看她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哼道:“你现在是擎等着当王妃享福了!”
  白雪亭懒得理她,翻个身继续睡午觉。
  -
  神龙寺。
  圣人蹙眉,盯着跪在他三尺之外的舒王,凉声道:
  “你再说一遍。”
  舒王大病初愈,气息仍是微弱,跪得却笔直。
  他温和洁净的脸上,是淡然而决绝的坚定:
  “恳请圣人,允儿臣与雪亭退婚。”
  第19章 看他杨行嘉能不能消受这般艳福!
  郭询到神龙寺时,正巧听见“啪”的一声,是圣人劈手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哗”溅上他手背。
  圣人却浑不在意,只指着跪在堂中的舒王,怒道:
  “傅清岩!你再说些‘病躯不堪拖累雪亭’的话试试?你是天潢贵胄,哪怕身染重疾,也非寻常人攀得起的。白雪亭再受抬举,身份也越不过你!你要娶妃,天下女郎任你选,谁敢说一个不字,那是藐视天恩!”
  郭询忙上前,披帛卷起一阵香风。
  “圣人息怒,清岩这孩子,又说什么自贬的话惹您生气了吧?”
  圣人拂袖冷哼,对舒王道:
  “你自己说给皇后听!”
  舒王轻咳两声,面色苍白,虚浮道:
  “禀……皇后,儿想取消和雪亭的婚约。”
  郭询一猜就是。她眼珠一转,道:“三郎,你这么多年从没有婢妾侍候,爹娘都看在眼里。知道你最珍爱雪亭,雪亭也对你有意。既然两厢情愿,病症什么的,不重要。”
  舒王平日脾性温柔,好说话,此刻却很固执:
  “回圣人、皇后,正是因为儿珍惜雪亭,才不能让她大好年华空负。雪亭父母早亡,恩师亦去,儿不愿再让她面对生离死别,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圣人几乎恨铁不成钢:
  “你何苦!想得到什么就抓在手心,不行吗?”
  郭询瞥了他一眼。
  舒王嘴角漫起很浅的弧度,目光温和又释然,徐徐道:
  “阿爹醉心佛道多年,自是知道万事讲究因果缘法,雪亭的缘不在我身上。她也并非真心思慕我,不过……不过是三分怜悯,七分责任而已。”
  圣人一怔,又陷进椅背里,不停地拨手中翡翠珠串,拨出清脆急促的响声。
  舒王跪不住了,双手撑在地上,浑身轻微颤抖。
  郭询看不过去,示意青泥将他扶到椅子上坐下。
  待缓过一阵后,舒王才道:
  “刚才在寺外巧遇行嘉,儿倒想起他当年说过,雪亭一生如飘萍,看似人人疼爱,实则无一处能真正落脚。儿不希望待儿死后,她成为舒王府那株孤独的浮萍。是以,还请爹娘为雪亭另择夫婿,给她一个真正的家。儿,叩拜谢过。”
  郭询微讶:“行嘉?他与雪亭吵成那样,怎会说这种话?”
  “是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舒王悠缓道,“行嘉回长安应进士科考试,和我提起雪亭,彼时他二人相处尚算和睦。”
  圣人深吸一口佛陀香,感慨:
  “时过境迁啊。今日他来寺里,却是求朕重惩白雪亭。”
  郭询垂眸细思,浅笑试探道:
  “行嘉这孩子,都是四品大员了,怎么还闹孩子脾气?就为这种小事,特地来见圣人?”
  “不知轻重的兔崽子,扰了朕清修。”
  圣人冷哼道,“说什么鸣凤司查案,向琅嬛阁借一本古籍。居然因为雪亭不肯借他,就闹到朕面前,说雪亭妨碍公务,要打她十板子。朕看他是公报私仇!一遇上雪亭,气得连脑子都丢了!”
  郭询为圣人拍背顺气,低眉忖了片刻,很快道:
  “这两个孩子不和气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圣人莫为他们气坏自己身子。”
  圣人覆上郭询手背,喟叹道:“惟阿询懂我。”
  语罢,他寒声对舒王道:“滚回府中养病。弃婚之事非同小可,朕与皇后商量商量。”
  舒王躬身退下。
  殿中无人,圣人干脆躺在郭询腿上,一手牵着她,一手盘珠子。
  “哎,这孩子。阿询以为如何啊?”
  郭询为他轻按太阳穴,俯身道:
  “儿孙自有儿孙福。何况依我看,清岩说得有理。”
  “嘶,理从何来?”圣人一蹬腿,“他喜欢雪亭,那朕就把雪亭赐给他,朕还错了?”
  郭询婉声笑,依着圣人臂膀:
  “圣人心疼清岩,但阿询心疼雪亭。我瞧着呀,雪亭和清岩之间,的确是清岩用情更深。雪亭呢,反正爹娘和老师都死了,这辈子得过且过,嫁给清岩,未来当寡妇她也认了。可要是真这样,我怎么对得起露华?”
  说到此处,郭询抹了眼泪:
  “当年我、拂弦、露华,都想要一个贴心的女儿。我同圣人的阿凰没能养大,拂弦家的阿霜又死在去金陵的路上,惟有露华的雪亭长大了。我是将雪亭看作我半个女儿的呀。所以今日清岩一说,我倒当真觉得,应该给雪亭择个最出挑的郎君,这样才不算辜负了露华。”
  圣人“唔”一声:“照阿询觉得,谁合适呢?”
  郭询目光微冷,“这个,我也得慎重想想。”
  回到延嘉殿,郭询脑子转得飞快,她挥退所有人,默默咀嚼着一句话——
  行嘉遇上雪亭,就连脑子都丢了。
  郭询独自思索良久,叫来隋广福吩咐道:
  “去打听打听,白雪亭在琅嬛阁和杨行嘉吵架这事儿是真的假的。”
  隋广福领命退下。
  随后她又唤来碧梧,道:“让景恩从李惜文嘴里挖出几句实话,白雪亭到底多恨杨行嘉。”
  碧梧试探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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