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她一勺喂到舒王嘴边,舒王没办法,只能就着她的手一口一口喝药。
  但白雪亭实在不是会照顾人的,一勺子几乎“浇”进舒王喉咙,可怜殿下本就精气虚浮,更是被她这下闹得咳了半天。
  舒王不当心抬手一拂,药汤“哗”泼了白雪亭一身,她颈肩那片肌肤倏地蔓延大片的红。
  她自己还没觉得有什么,舒王却急忙用袖子擦去她身上的药渍。
  “抱歉……”舒王边咳边轻声道,“没烫着吧?”
  青白的袖口摩挲过她肩膀裸露的肌肤,白雪亭几乎能感觉他清瘦指尖划过她琵琶骨的温度,如此薄凉。
  她蓦地向后一躲,慌乱道:“没……没事。殿下这儿可有姑娘的衣裳吗?我……我去换一身。”
  舒王亦是微怔,收回悬在半空的手,温声道:“只有婢女的。”
  别管什么婢女不婢女了,是个人穿的衣服就行。白雪亭只顾耳尖发烫,低下头正要走,却被舒王一根手指勾着手腕拉回来。
  她懵懂抬眼,薄凉的指尖在她左半边脸颊一勾。
  白雪亭下意识抚上脸颊,看向舒王指腹——那里恰好多了一瓣粉莹莹的玉芙蓉。
  ……所以方才那么久,舒王看见的,一直是脸上粘了花瓣的她?
  白雪亭糊里糊涂地走进浴房,把脑袋泡进热水里洗了一遍也没想明白他是何意。
  这些举动,是不是过分亲昵了?
  那为什么她是他未婚妻的时候,他总是疏离,眼下她另嫁旁人,他却频频惹她误会呢?
  第一次,她从放鹤楼不告而别。
  回到望春台已是傍晚,她推开书房门,杨谈低着头,不知在专心致志忙些什么,他闻得动静一抬眼,诧异道:“今日这么早?”
  语罢,他定定看着白雪亭身上朴素的青衫裙,问道:“怎么换了衣裳?”
  白雪亭喝两口冷茶,随口道:“药汤不当心翻到身上了。”
  杨谈眉心拧紧,“怎么个不当心法?”
  “就……翻倒了,然后洒了呀。”白雪亭觉得奇怪,“这有什么好解释?”
  杨谈微微倾身向前,朗星似的眼睛警惕地半眯起来,“你洒的,还是他洒的?”
  白雪亭:“应该……是他?”
  杨谈逼问:“药碗在他手里,怎么会洒到你身上?”
  “不是。”白雪亭觉得他莫名其妙,“碗在我手上。”
  杨谈顷刻间没了声音,脸色也一寸一寸冷下来,薄薄的纸张在他手里被揉皱成一团。
  烛泪堆积,火光摇晃,仿佛周围卷起了无形的风云,烛火刹那间被吹灭。
  他直视着她,眼底晦暗不明:
  “你喂他喝药,是吗?”
  第47章 七夕失约,哥妹即将大吵一架。
  按照白雪亭一贯的脾气来说,她应该立马顶回去:我不喂难道你喂?
  然而,就在与杨谈对上眼神的瞬间,她脑海里仿佛长出了一根长久未拨动的琴弦,在初次的颤动中,摇落积年的蒙尘。
  许多情绪随着尘翳的散去逐渐变得清晰,她恍惚捕捉到一个光点——
  他为什么要问这个?
  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白雪亭眉心一跳。
  烛火灭了小半,室内愈发昏暗,杨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影子打在墙壁上,风过,发丝颤动的弧度格外明显。
  “说话呀。”杨谈合上书卷,“你不应该骂我多管闲事吗?”
  他语气说不上冷,但就是有一种很奇怪的味道。白雪亭支支吾吾解释:“就是他病得起不来床,我搭把手而已。”
  “舒王府的侍从都断手断脚了,要你来喂他喝药?”杨谈勾起唇角,笑了一声,笑她傻似的,面色倒还是冷的,“白阿翩,过来。”
  白雪亭站在落地花罩之外,下意识顶嘴:“凭什么?”
  杨谈放软了声音,朝她伸出手:“离我近一点,好不好?”
  ……
  “离我近一点啊,好不好?”
  年少的杨谈手里举着细头画笔,对离他远远的白雪亭无奈道:“这样怎么给你画花钿?我都碰不到你。”
  白雪亭仰起头,警告他:“你要是敢画丑了,我就在你脸上画三只大乌龟!”
  “饶命饶命。”杨谈笑着在她眉心落下一笔,“一定使出我十七年学画功底。”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白雪亭不情不愿挪过去,下巴被他手掌稳稳托着。
  她眨眨眼睛,杨谈格外专注,好看的长眉微微蹙起来,薄唇抿着,眼神只落在她眉间,好像要在她眉心画出传世名作一般。
  今日他亦很有耐心,悬在半空的手始终没收回去,一如当时为她画花钿那般专注。
  白雪亭慢慢挪过去,横斜的蔷薇探入梅花窗,花枝勾住她腰带。
  她轻轻拨开,停在原地。
  距杨谈不过一尺之遥。
  “你身上都是药味。”杨谈顿了下,缓缓道,“很苦。”
  白雪亭“哦”了声:“那我离你远点。”
  “别动。”杨谈很快道,但随后他又缄默片刻,撇开眼,“去换一身吧。宫莲给你置办了新衣,照你的尺寸做的。”
  他上下扫视她,语声慢慢变轻:“……应该刚好。”
  杨谈那目光不至于侵略性,总之让她有些无所适从。摇曳烛火间,隐隐香风流转,仿佛是瓶中装了新摘的清荷。
  白雪亭这才发觉他这间书房的装潢变了,从前冷清得生硬,一切都照着“简素”来。如今素白梅瓶换成了春带彩玉壶春瓶,光秃秃的落地灯罩上紫纱,连烛火都变得温软起来。
  她恍惚想,这些变化与我有关吗?
  白雪亭在卧房瞧见了宫莲给她置办的新衣,想着今天天色已晚,过会儿就要睡了,便也不再换新的。只挑出玉色抹胸、红春色勾金丝昙花细褶长裙并一件湘妃色大袖衫,预备明日穿上。
  杨谈回来时,她才梳洗完,一身清清爽爽,她细细嗅过,苦药味已散尽了。
  白雪亭坐在镜前梳头发,忽然间杨谈走到她身后,眼神对着镜子里的她,平声问:“明天还去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杨谈就等不及接道:“别去了吧。”
  白雪亭沉默了一会儿,在镜中与他对视,徐徐道:“为什么?”
  杨谈回答得很快,像是早就想好了:“殿下病重,我一是朝臣,二顶着杨家的名头,无论如何也该去探望探望他,哪怕是做做样子。你难道想和我一起去?”
  他这解释很合理,毕竟白雪亭在舒王府这几天,迎来送往不少官宦,包括太子殿下在内,哪怕他们都进不了放鹤楼,在山下正堂坐一坐总是要的。
  至于旁的……
  她既是舒王从前的未婚妻,一个人频频去王府已经是不大守规矩,若再和杨谈一起,恐怕杨家那些族老真能气死过去。
  白雪亭不怕他们死,但不想让他们的死给她添上什么麻烦,那太不值当了。
  她觉得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点点头:“那你去吧。”
  杨谈得了她答复才满意,撑着膝盖微俯下身,又靠在她耳边问:
  “阿翩,你想要什么吗?”
  “要送就送,问了就是不想送。”白雪亭侧过头看他,“杨行嘉,你以前送我东西会提前问吗?”
  杨谈无言。
  天地良心,他只是想送点称她心的。
  “不年不节的……怎么还送上东西了?”白雪亭放低声音自言自语,“难道背着我干了什么缺德事?”
  杨谈耳力好,听了个清楚明白。暗地里一边感慨,七月初七就在眼前,这不开窍的小祖宗真是把他折磨得够惨。一边又庆幸,她既没想起这一茬,说明和傅清岩也没有七夕之约。
  他虽败给她了,但傅清岩也没赢啊。
  他至少还有一纸婚书,傅清岩有什么?不就仗着病躯孱弱惹她怜爱吗?
  如此一想,杨谈心里舒畅多了。
  隔日清早,杨谈拜会舒王府,意料之外的,侍从告诉他,端王府也有人来,眼下舒王正在放鹤楼见客。
  一般舒王府来客,到山下正堂就停了。放鹤楼是座药窟,寻常人不爱上去,舒王那身子骨大部分时间也下不来。
  端王殿下是个再惫懒不过的人,平日他对这个病重的弟弟连面子功夫都懒得做,今日居然还肯上山?
  杨谈隐约觉得不对,留心问了句:“来的是谁?”
  侍从低眉答:“是端王妃。”
  端王妃韦云芝出身韦氏小永州房,在世家里算不得高贵,能做端王正妃,主要是借了她姑母昭惠皇帝韦皇后的光。
  昭惠并不亲近世家,立妃时也不曾考虑过高门女,精挑细选后,择了吴郡韦氏的女儿。他与韦皇后感情甚笃,昭惠崩逝时,韦皇后已有孕在身,可怜她多思多病,遭逢难产,不幸一尸两命,就这么随着先帝去了。
  顾拂弦口中,韦皇后是个极尽温柔安静的人。
  韦云芝刚好继承这一点。放鹤楼门敞着,她徐徐走出来,低着头,姿态娴静而恭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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