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掌心轻轻贴在他鼻尖,兰香就愈发明显,杨谈怔了一刹,鼻子像失灵似的,只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他呆呆问道:“你还能走吗?”
  白雪亭没好气道:“不能!”
  她都快摔成瘸子了!
  杨谈抿唇环顾左右,确认无人后,手臂用力将她打横抱起,像托起轻飘飘的一片云。
  白雪亭双手自然而然勾着他脖颈,低下头靠近他耳侧,恶狠狠道:“端稳了。摔了我弄死你。”
  第54章 白雪亭以死鱼一只的姿势蜷缩在他怀里。
  杨谈轻手轻脚将白雪亭放到睡榻上,白雪亭自己蹬了鞋袜,曲膝探身看,脚踝肿得老高,乌青一片,脚背崴得最厉害的地方已经积了紫色的淤血。
  难怪这样疼。
  杨谈心尖霎时一紧,立刻嘱咐明珂去请大夫。宫莲见状,忙从药匣里取来消肿祛瘀的膏药递给杨谈。
  他坐在睡榻边沿,用温水净了手,两指环过白雪亭细瘦脚腕,拇指指腹轻轻在踝骨处按了一下。
  杨谈精血足得能杀九头牛,身上永远像个火炉,指腹温度烫得惊人。白雪亭下意识往后缩,却被他绷着脸握住脚腕。
  “上药,别动。”他唇线抿紧了,沾了药膏的手指在她踝骨上打转,药是凉的,没被药抹到的地方又是烫的,冰火两重天逼得白雪亭身上像有蚂蚁在爬,她微微向后仰着身子,裙摆在榻上铺开。
  她攥紧了拳,指甲陷进掌心,只能借正事转移注意力,徐徐道:“郭府那间别业有蹊跷,藏了很多人,其他人的身份我不好确定,但其中有个姑娘应该是伍沧的相好。郭家把她扣在眼皮子底下,应当是要威胁伍沧守口如瓶。我猜,其他的人多半也都是这些用处。”
  都是溃堤案涉案官宦的家眷,郭府不能光明正大地把这些官吏全都杀了,却可以扣留他们的家眷,确保他们对溃堤案的真相三缄其口。
  杨谈听她说完,淡淡应了一声,手上动作没停,仔仔细细地涂过每一寸淤血,“线索是伍沧告诉你的?他说他相好在秋山桂里?”
  白雪亭点头。
  杨谈脸色微沉,“所以你就答应他去一探究竟,或者是你和他交换条件,他说出真相,你救出他的相好,然后今天你就生闯进去了?”
  他难得对她冷下脸,语气还是近乎无奈的,“阿翩,如果被郭家人发现了呢?郭询知道你背叛她,她还容得下你吗?圣人还没有那个本事从郭询手里保下你,她真要杀你怎么办?”
  白雪亭垂眸,面无表情盯着杨谈握住她脚腕的手,淡淡道:“我答应了伍沧。我不喜欢不守信用的人。”
  说完,状似无意地瞟了他一眼。
  杨谈心里顿时被刺了一下。
  她说的是他。
  当年那个说好要给她送最好的及笄礼物的小师哥。
  气氛沉默的时候,宫莲领着大夫走进来,杨谈拨过白雪亭散开的裙摆盖住她双腿,让开了位置。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只是肌肉淤肿,卧床温养半个月也就大好了。
  宫莲送大夫出门回来,见杨谈白雪亭仍是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不说话,也不肯分开。
  她暗暗叹气,上前问白雪亭:“少夫人,眼下您受伤了,婢子一个人顾不过来,不如让水芸和玉茗她们回来?这样您沐浴梳洗时我们也好照顾您。”
  杨谈插了句嘴:“七娘和九娘不是都要出嫁了吗?她们不跟着去夫家吗?”
  宫莲才想起来似的,遗憾道:“是了,她们二人是娘子们的陪嫁,朝华在夫人身边又不好调动。看来婢子只能找管事要几个新人了……只是这一来二去,新人能不能调教好另说,少夫人适不适应身边多几个陌生人才是最要紧的。少夫人,您说呢?”
  白雪亭犹豫,明显是抗拒把陌生人放到身边。
  宫莲赶忙抓住机会,给杨大少爷使了个眼色,道:“少夫人,其实若是少爷回来住,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少爷力气大,精力也足。我们这些婢子扶您,还怕把您摔了,夜里睡得不足,第二日恐怕也当不好差。但少爷在就好了!”
  杨谈默默弯了一条腿半跪下来,为她敷上大夫新开的草药,又将布条仔仔细细地扎好,手脚利落,一看就是照顾人照顾惯的。
  都是在她身上练出来的。
  白雪亭从小是个玻璃人,底子就弱,气血亏虚,夏秋交际要生病,天冷了要发烧,一年里四五个月都病怏怏的。那些年魏渺和杨谈捧她在手心,请遍西京名医给她调养,尤其杨谈,他之所以细致耐心,都是养她养出来的习惯。
  她不说话,也不拒绝。
  宫莲立刻会意,出门吩咐仆从:“去把凝思阁的东西都搬回来。”
  杨谈抱着被褥进来,往白雪亭腰后塞了一个软枕。白雪亭往里挪了挪,给他让出一条狗缝。
  狗也是得寸进尺,沿着床边半躺下来,两人肩并肩靠在床头。
  他再怎么安静,再怎么不占地方,也是活生生偌大一只。白雪亭只觉身边暖洋洋的,像烘着炭盆。
  她注意力不自觉就被吸引过去,余光里他葳蕤长睫低垂,线条俊逸利落,只漫不经心坐在那里,就是一块成色极好的墨翠。
  ……长得也不是狐狸精那挂,怎么专勾漂亮女郎?
  子婧真是可惜了。
  白雪亭知子婧有道德洁癖,只要她还是杨谈的妻子,子婧宁可把情意封死在心里也不会向杨谈透露一丝半点。
  好端端的女孩子,年华空负也是可惜。
  白雪亭低声唤他:“杨行嘉。”
  “嗯?”他立刻应声,转过脸盯着她,一动不动。
  白雪亭别开眼,问他:“等我们和离之后,你想续娶什么样的女郎?”
  杨谈微怔,握着公文的手僵住,好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心肠就这样狠,明知他心向何方,偏要一遍遍提醒他,她终归是要走的。
  他艰涩道:“白雪亭,我若怀着对你的心思娶其他女郎,是对她们不负责。”
  白雪亭不为所动,继续道:“长安有的是喜欢你的女孩子,她们都很好,你可以试着……”
  杨谈第一次决绝打断她,“我不可以。我想要的只一个人而已。”
  她指尖摩挲被面的动作刹那间停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白雪亭在那些冰封的残存记忆中蓦然捡起很多碎片。魏渺讲学时偷看她的杨谈,媒人上门时拦在她身前的杨谈,她高烧几天几夜,守在她床边囫囵睡下,头发和她的头发缠到一起的杨谈。
  他说从很早开始喜欢她,不是假话。
  如果三年前的一切没有发生……
  ——可是没有如果。
  杨谈拨过她脸颊,微蹙眉,眼睛湿漉漉的。指挥使大人在外威势凛然,在家里却只有被弃养的份,他眼睫颤了颤,落寞道:“……那个人偏偏不喜欢我。”
  她避无可避地直视他,抗拒地推了两把,寒声道:“你明明知道我们此生此世都不可能,不必在我面前扮可怜。”
  “没有装可怜,我早就接受了。”他垂首,松开她脸颊,低声道,“但你不要把我像垃圾一样扔给别人。阿翩,我不想续娶。”
  一切戛然而止。
  白雪亭知道子婧的红线是牵不成了,她瞧着杨谈惨淡眉目,方才那番剖白堪称忠诚。
  她忽然觉得唏嘘,肩膀卸了力,软软倚在枕上,问道:“能和我说说吗?当年你是怎么想的?”
  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却不管不顾地刺了那么深那么深的一刀?她要怎么从那场大火中缓过来?
  杨谈正要开口,白雪亭却又捂住他嘴唇,别过脸:“算了,你别说了,我也不想听。”
  解释了又如何呢?一切无法改变,魏渺还是城郊那抷污名缠身的土,白雪亭还是要离开他,带着她此生都治不好的噩梦。
  既然改变不了,那真相也没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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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嘉殿牡丹尽谢,真正入了秋时,辉煌的皇后殿宇是有些肃杀的。
  阔大庭院四边种植梧桐,高高地漫出墙头,郭询在密密桐叶下抚琴,弹的是盛世太平歌。
  隋广福侍立一旁,犹犹豫豫地禀报:“娘娘,别业那儿传来消息,雪亭娘子……进了旧楼。只是是同十娘子一起进去的,仿佛是十娘子要私下同雪亭娘子说话儿,两个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旧楼边上,摒退左右,单独说的话。”
  郭询漫不经心拂过琴弦,一个音都没错,她勾唇淡淡道:“所以是巧合咯?”
  隋广福:“这……倒也难说。”
  “有什么难说呢?不过两种可能而已。”琴音渐止,郭询懒洋洋往椅背上一靠,“要么子婧是雪亭的掩护,雪亭一开始就从伍沧那里得了消息,为了探旧楼以子婧为遮掩。要么这本就是一场巧合。归根究底郭家人是一群废物,只查到了白雪亭接近旧楼,她到底有没有探进去,或者她看到了什么,竟然一无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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