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白雪亭冷着脸把手抽出来,杨谈又追上来,二人拉拉扯扯的,最后是杨谈用了力,长臂将她揽进怀里,抱得紧紧的,连一点儿缝隙都不留。
  从章和二十三年春到如今,整两年光阴,七百个日夜,南北都往返了一遭,她本已接受,叶子船今后再没有岸的事实。
  可他毫无预兆地,猝不及防地复生了。
  这副躯体的热度那么熟悉,坚实的胸膛她无数次不受控制地靠过,清淡而冷冽的甘松香刺入鼻尖,她从未觉得这股气息这样涩然。
  “杨行嘉……”她埋头在他怀里,声音又哑又闷,“你真是太坏了。”
  杨谈心里顿时被重重砸了一下,他从长安南下永嘉,又从永嘉北上西京,一千八百里风尘,他星夜兼程,马都累死三匹,喝饱了西北风,暴雨夜里一道春雷险些劈到头顶。
  他舍生忘死地来,却还嫌不够快。
  只为了在这个如此普通的晴日清晨,一件稀世珍宝在五年的散佚后,又扑回他怀中。
  阿翩穿了件极温柔的碧绿裙子,身段纤长清瘦,晨起尚未挽发,泼墨一样披散下来,肌肤仍是清透的瓷白。
  没有他在的日子,她也过得很好,灵秀如山间晨雾,枝头清露,褪去华服远离危机之后,她是这样洁净无邪的女孩子。
  那些伪装的锋利,那些偏执的顽固,都是她被围猎之下,长出来保护自己的刺。
  当一切结束,当隔阂终于消除,当她变回了十四五岁的鲜活模样,杨谈从没有一刻这么想哭。
  “嗯,我是该打该死的混账。平白累你等了这么久。我错了,阿翩。”杨谈下颌搁在她发顶,轻轻摩挲她柔软的头发,语调酸涩,“你罚死我吧。”
  会哄人的男人都是狐狸精,白雪亭总算明白。
  到这地步她还怎么罚他?
  失而复得的狂喜过后,人总会陷入惴惴不安,惟恐是幻梦。
  白雪亭忽然觉得他声音这样远,立刻仰起头,冰凉的指尖划过他俊秀长眉,刮在他英朗眼尾,触感如此真实,将她这副冰封雪塑的身子烫软了,通身如火燎。
  “行嘉……”
  她第一次,不带仇怨的,认真地唤他。
  其实如果一切没有发生,如果他们没有成为先辈选中的两把刀,她早就想这样唤他。
  在每一个醒来的清晨,她披衣赤脚,跑到窗前,窗子支得高高的,她脑袋就钻出去,满架子的紫藤萝瀑布一般倾落,紫白花海之间,杨谈翩然舞着剑。
  那样美好的少年姿态,矫捷得像猛禽,像游龙。
  他收剑朝她看过来,眉目含笑,鸦色鬓间,落了一朵清雅的紫藤萝。
  又或许,是偶然一个子夜,万籁俱寂,她从高烧的昏睡中醒过来,一点烛火昏黄。
  杨谈守在她床边,脸颊贴着她的手背睡着了,气息宁静,温热地吐在她手背,留下潮湿的雾气。
  那些封存在记忆中的朝夕相处,都令十五岁的女孩子早就招架不住。
  两年前临离开长安前,惜文说她,其实没有真心的爱,哪里来彻骨的恨呢?
  爱是恨的伴生物,恨是爱的后遗症。
  白雪亭喜欢他,喜欢的时候喜欢,恨的时候也喜欢。
  章和二十年的晴春来迟了五年,风拂过她脸颊时这样慢,仿佛将从前两千个日夜的温暖补回给她。
  白雪亭踮起脚,双手捧着杨谈的脸,腰身被他揽着。
  她轻声问:“黛云和璧月被你支走了?”
  杨谈颔首。
  她又问:“多久?”
  杨谈看着她的眼神逐渐缠绵悱恻,他不自觉地靠近了她,鼻尖轻轻厮磨,一小下,又分开。
  “很久。”他温声道。
  甘松香与兰香的气息缠绕到一起,银白色的腰带扣勾在大红的丝带上。
  杨谈手掌横过来时,恰好足够覆盖白雪亭的腰身。
  他渐渐收拢十指,她水青的腰封被掐出几道褶皱,似波纹,悠悠荡着、扭着。
  白雪亭慢慢靠近他,从鼻尖轻贴,再到呼吸勾缠,直到双唇蜻蜓点水,在对面人的唇角印下冰凉的温度。
  杨谈只是耐心地,等着她缓缓接近。
  没有那么煎熬,也并不急躁。从十八九岁他第一次在梦中挑开她大红色的腰带起,他就在等待这一天了。
  浮沉起落,爱恨情仇,他如同一苇横渡扬子江的旅人,在漫长的苦海孤航中,终于漂泊到岸,拾起那片搁浅的叶子船。
  白雪亭试探地印下去,待到双唇贴上的那一刹,却像是触动了控制全身的机括,她忍不住向前汲取,捧着脸颊的双手环上他脖颈,将整个人的重量挂在他身上。
  于杨谈来说,依然轻得像一片羽毛。
  终于,他反客为主,压着她后颈,沙漠旅人渴望绿洲,干涸多年的杨行嘉只求阿翩。
  他吻得深,但舍不得闭上眼睛。
  他看见她因为情动而颤抖的睫羽,看见她眉尾生长得有些凌乱的眉毛。
  这是他的阿翩,他离不开她。
  白雪亭很难形容亲吻是什么感觉。
  好像她没了骨头,以往那么硬气的人,在杨行嘉的手掌下化成一滩水,游游荡荡,随着他的节奏,汇入他的海流。
  中庭的紫藤萝依旧垂落飘摇,晨光照花枝,送来一阵清新的暮春芬芳。
  白雪亭溺在这样的清新里,像吻花蕊的蝴蝶。
  她察觉到杨谈似乎想更逾矩。他在轻咬她的唇瓣,试图探进她唇齿。
  白雪亭莫名觉得,昨日买来的红山茶开在她身体里。
  在狼狈软倒之前,她伸手扶上杨谈前襟,别过脸道:“不是三日没睡过整觉吗?先去补觉。”
  杨谈手指摩挲着她脸颊,在泛红的下唇流连。
  他轻笑一声,带着股世家公子的风流劲儿,揽过她的腰:“好,你陪我。去你的院子里睡。”
  白雪亭霎时更红了脸:“你什么癖好!”
  那是她小时候睡的床,哪里容得下两个人?
  别到时睡塌了,她面子往哪儿搁?
  白雪亭那张床榻是真小,容纳两个姑娘尚算拥挤,更不要说杨谈这种在男子里都算高大的身形。她整个人几乎半躺在他身上,被他长臂勾着腰,从发丝到脚心,无一处不和他紧紧相贴。
  她心想,杨行嘉就是故意的。
  察觉身后这人烫得愈发厉害,甚至有一种难以名状的触觉紧贴在她腰后。
  白雪亭更起了坏心,她对杨谈是真不讲道理,连耍流氓也要跟他争个高低。
  她翻了个身,玲珑的、云朵一样软软地贴了上来,独属于女儿家的弧度,自上而下看时,有一道不深不浅的沟壑。
  白雪亭与“风情”不沾边,但面对杨谈时,她那过度的胜负欲就成了无师自通的勾人。
  他嗅到她衣襟里透出的香气,喉咙瞬间干渴,身上更是立时反应剧烈。
  杨谈忽然后悔刚才犯浑,非要在她这张小榻上睡觉,这位祖宗哪里会放过他?现在弄得他不上不下,一股憋了五年的邪火散不出去。
  她笑着抬眼看他,得意洋洋,手指甚至拨开他衣襟,贴在他肩膀处裸露的肌肤,几乎用气声,靠在他耳边道:
  “在望春台,我们俩同榻时,你每天都起那么早,是不是因为每天早上,都会像现在这样?”
  ……这样是哪样啊!祖宗!
  杨谈呼吸都停住了,扣着她的腰:“别动。”
  白雪亭怎么会听?她存了心要折磨他。
  指尖游走过锁骨,探下去,到胸膛,她坏心眼儿,指腹用力压了一下。
  杨谈顿时像砧板上的鱼,猛地往上一弹,直直戳在白雪亭后腰。
  这下,两个人都愣住了。
  杨谈反应快,第一时间抱着白雪亭往靠墙挪了挪,省得她扭来扭去,再惹出火来。
  白雪亭却不甘心,追问道:“其实你每天起来的时候我都有感觉,还偷偷看过一两眼,嗯……”她想起被褥也压不住的弧度,不禁感叹,“你真的天天火气都这么大吗?”
  杨谈快被她玩疯了,从前那些狼狈起床独自去浴房纾解的场面通通涌上来,他整个人熟透,无地自容,“别说了……”
  白雪亭悄悄伸手,靠近他腰带,素来薄凉的指尖终于热了起来,在杨谈腰腹逡巡着,燎出更深的火。
  她好奇低下头,一边解腰带,一边道:“我之前还丢过一件抹胸,淡紫色的,绣的是藤萝,怎么找也找不到,是不是你拿走了?”
  杨谈哪敢回忆这些?
  他双手紧紧抓着被单,像是困于笼中的游龙终于被释放出来,他微松了身子,抬手扣住她后脑,五指深深没入长发间。
  白雪亭两手环握着他,扭动中衣襟微微松开一点,她嘴巴也不闲着,凑上去啄吻他,轻轻含住喉结。
  她直起身子,长发如瀑披散,双颊泛红,波斯猫似的圆眼睛水汽朦胧。
  春风从支起的窗子吹进来,红山茶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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