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娴宁郡主是大梁第一位载入史册的女大学究,秉性温润不失严苛,太后与先帝舍不得打的板子,旭阳在她这儿没少挨过。
  娴宁府中的私塾更是声名远扬,人才济济,诸大世家挤破头把家中子女往里送。
  娴宁郡主在众多送进门的女孩中,选了居尘,作为旭阳的玩伴。
  后来居尘长大,曾问过娴宁郡主,为何当年那么多高门贵族的千金,她却选了并不起眼的她。
  娴宁郡主唇角衔笑,点了点她的鼻子道:“因为那天,旭阳抢了你手上的玩偶,你小嘴一撅,二话不说抢了回来,任她怎么耍浑也不搭理,只在她拉起你的小手,示好地问你可不可以借她玩一下,你才给了她。”
  居尘那时才两岁,对此事毫无印象,此刻再听,只觉得自己头不是一般的铁,竟敢这样对待大梁的金枝玉叶。
  而等居尘有了孩提记忆后,她已经是那个天天和旭阳一起闯祸,挨戒尺,偷偷做小抄来应付考试的小青梅了。
  车厢内,大半年不见,旭阳拽着居尘的手,自上而下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穿的正是她去年送给她的珊瑚色牡丹银纹容纱裙,便不留余力地夸赞道:“你今天真好看!尤其是这条裙子,完全衬出了你的国色天姿,肤白又貌美,腰细腿还长。”
  居尘笑着附和:“毕竟这是我最好看的一件裙子啊。”
  旭阳斩钉截铁道:“那是当然!”
  两人相视而笑,居尘捋了捋袖口,忍不住透过车
  帘的空隙,朝着马车外,看向了宋觅的背影。
  三个月不见,他方才第一眼看见她时,有没有觉得她今天还挺好看的呢?
  兴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灼热,车外,信马由缰的男子似若有所感,蓦然回过头来。
  居尘脸上骤然升了温,猝不及防将视线就近转到了他身旁,假装只是看了一眼车外。
  宋觅顺着她的视线,斜了眼旁边的袁峥。
  她今日的穿着十分精致,明显是有特意梳妆打扮,与她平常不太一样。而他在城门口的第一眼,就留意到了。
  只是,她精心做出这么一番出挑的打扮,原来是为了袁世子吗?
  第19章 你今晚有空吗?
  走过西华门,马车缓缓驶入皇宫,到达寿康宫门口。
  旭阳拉着居尘的手,严词命令她留在门口等她,等她进去给母后请完安,就出来带她去吃饭,今晚还要和她一起睡,两人秉烛夜谈。
  “不许走,等我回来!我必须和你抱怨我在南疆的遭遇,信里根本说不清楚,这几个月憋死我了!”
  居尘笑着说好,恰好一阵凉风穿堂而过,少女的衣袂轻轻翻飞。
  方才在车里还没觉着,现在站在檐下被风胡了一脸,旭阳忽而后知后觉到一丝北方雨天的寒意,再见居尘就穿了一条裙子,旭阳蛾眉轻皱,直接转头,朝着袁峥咳嗽一声。
  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袁峥还能不知她所思所想,呵地叹笑一声,老老实实解下身上的披风,罩在了居尘身上。
  宋觅站在一旁,眸眼倏然凝住。
  卢枫比宋觅先回了京,此刻正从皇城驰道另一厢赶来,准备陪他一同入宫复命。
  卢枫一靠近,先从身后轻拍了拍宋觅的肩头,旋即翻了个白眼,道:“你的小白,已经自个跑回你府里去了。你让它把我先送回京,它倒好,一到城门口就把我甩了下去,片刻不肯同我多待。这马脾气,都是你惯的。”
  居尘虽一路没有同宋觅交流,耳朵却一直竖的尖尖,留意他那厢的动静。听到卢枫这么一说,居尘心中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今日没骑白马回来,她原先还想着他的小白十分醒目,她肯定一眼就能认出,结果等了一上午没见着,险些就错过了。
  宋觅毫无诚意地为小白辩解,“它可能只是想去如厕,不好再带你。”
  卢枫冷笑一声,简直懒得指责他话语中的敷衍,见他袖臂的长衫打湿,忍不住皱起眉问道:“怎么没披你那件不沾水的大氅?”
  宋觅短促的沉默:“不想穿。”
  就在这时,旭阳与袁峥刚好迈进了宫门。
  旭阳下意识回过头,不知为何,仿若看见居尘呆呆站在门口,漆黑莹亮的眸眼,闪过了一丝极度失望的晦暗。
  宋觅随在后头进门,走过居尘身边时,有意无意看她一眼,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肩头,别的男人的披风上。
  旭阳这时仍回着首,居尘生怕她看出一丝端倪,目光并没有与宋觅触碰,侧身让路,全程埋首。
  袁峥见旭阳一直回头看,视线不由跟着她瞬向门口。
  宋觅顺着居尘方才一瞥的目光看去,恰好同袁峥正对上了视线。
  --
  雨一直没停,远方甚至响起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居尘站在宫门的廊檐下等待。
  旭阳从主殿出来,迫不及待朝她跑了过来,居尘唇角微扬,打起伞上前去接她,迈起脚尖刚走了两步,眼前忽而闪过一个熟悉的画面。
  上一世,居尘最后一次见旭阳,也是这样一个下雨天。
  她打着伞,站在大理寺牢狱前。远远看见旭阳出来,她冲上前为她挡雨。
  旭阳无神的眸子悬浮了好一片刻,在她身上汇拢,翕唇许久,哭腔混在了暗无天日的雨中,“袁峥呢?”
  她张了张嘴,眼眶蓦然发红,“冉冉……”
  旭阳脸色纸般的苍白,眼眸中的光辉愈渐暗淡,望着她半晌,一把推开了她,怒斥道:“你就这样让他去送死吗?”
  雨伞跌落在地,她往后踉跄了好几步,一道闪电将天空劈成了数条裂缝,四周雷声轰轰,雨柱一阵接着一阵打在她们身上,混浊着她们脸上无声的泪。
  旭阳冷冷同她对视良久,毅然伸出手,将那戴了数年的紫罗兰玉镯,砸在她的脚下。
  哐当一声,玉石撞击的声音,隐没在无尽的雷声之中,碎成了好几瓣。四周的潮湿浸透了她的衣裳,连带着她的心底,都是一片冰凉。
  寿康宫前,旭阳跑上前,双手挽住居尘的胳膊,手心通过衣衫渡来的温度,将她从前世拉了回来,“在想什么呢?”
  居尘猛地打了一个冷颤,目中闪过痛色,不由自主看向了跟在旭阳身后出来的袁峥。他天生唇角微勾,仿若总是携着一抹爽朗的笑意,便是临死前,他仍是这样,身着白皑的盔甲战袍,从马背上回过首,坚定认可地朝着她微笑:“谢谢你,阿尘。”
  宋觅最后从殿内出来,一抬眼睫,只见居尘的目光落在了袁峥身上,呆滞着,目不转睛的,巴掌大的小脸,充斥了微不可察的落寞。
  “阿尘?怎么不理我?”旭阳晃了晃她的胳膊。
  居尘回神,反握住她的手,笑着摇了摇头。
  旭阳感觉她抓住她的力度比以往要重,就像握住了什么宝贝般,心想可能是太久没见,她想她了,连忙嬉皮笑脸地把头埋到她脖子上。
  居尘揉了揉她的脑袋,见他俩皆以出门,目光一旋,忍不住去寻觅另一道熟悉的颀长身影。
  一转眼,只见宋觅连招呼都没打,便已沿着长廊离去。
  --
  下午,雨幕终于停止。黄昏刮起一阵夏风,将浮在东都城上方的云层尽数吹散,夜里,天空中甚至闪起斑斑点点的星辰。
  旭阳坐在芙蓉帐内,同居尘埋汰了许久她那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婆婆。
  比如自己起的不早,却不准她晚睡;比如明明有一堆下人伺候,非要她亲手给袁峥做羹汤;比如衣服破了不会买啊,还要她给袁峥缝;还明里暗里爱拿她同袁峥的表妹做比较,说人家多么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贤良淑德,那么喜欢,叫袁峥把她娶了不就是了。
  居尘同她一起靠在枕头上,牵着她的手,一直耐心听着她说话,唇角不断上扬。
  “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快被气死了!”旭阳忍不住挠起她的胳肢窝。
  居尘一壁求饶,一壁咯咯笑着解释:“我只是很久没和你这样说话,心里开心。”
  “我才不信!”旭阳挠得更狠。
  居尘怕痒得很,实在没法,只能趁她一不留神,笑着从床帐里逃了出去。
  两人你追我赶,不知不觉就从旭阳公主在宫中的寝宫,追到了御花园中。
  居尘一路分花拂柳,转过垂拱门,不由躲到假山后面,企图吓旭阳一跳。
  她正偏头蛰伏,目光无意中回转,倏尔看见假山后方,池边的石桌前,正坐着一道颀长的身影,手上握着一壶老酒,抬眸,朝她看了过来。
  居尘惊得一下站直娇躯,蛾眉却微微一蹙。
  只见他脚下已横了三四个白瓷酒坛,被一旁波光粼粼的池水映照,泛出幽幽的绿光。
  旭阳嬉皮笑脸地追了上来,刚抱住居尘的腰身,目光一滞,登时同居尘一样站得笔直,“小叔!”
  宋觅微微颔首,贯往喜怒不形于色,一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漆黑如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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