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过规矩里也有例外,来客赵信既是奉公主之命,又是出了名的义士,故寺里也没有怎么拦。
  当初赵信为主报仇,当街斩杀害死主人的仇人郭直,自己也折了一条手臂。
  朝廷念其义勇,又为奖励一个忠字,故并未十分追究,只从宽量刑。灵昌公主也喜爱他的品德,将之招入公主府为门客。
  赵信今年四十,看着有几分凶气,左臂果真空荡荡垂下,并无一物。
  这么个凶神恶煞的男人来邀约,这拒绝起来都让人有点儿发怵了。
  薛凝倒是沉得住气。她谦虚了几句,无非是贬低自己,然后再趁势推脱这个任务。自己力不能逮。
  薛凝心内也有自己盘算,要是皇后可能还有别的目的,但公主肯定押着自己给林衍洗白。若是公主相请,她自不能应。
  赵信似未想到薛凝竟会拒绝,面色略沉,似有恼色。
  他嗓音却是阴恻恻:“公主宣召,薛娘子却不肯应,好大胆子!也不知晓依仗的是谁的势。”
  赵信话语里分明透出几许不善。
  薛凝待欲分辨,可赵信接着便说道:“也是,薛娘子结交沈少卿,他素来与殿下交好,故便算你有什么无礼,也定能为你分辨。再来就是玄隐署的越署令,薛娘子也熟得很。”
  薛凝蓦然一怔!
  沈偃也罢了,赵信为何会提及越止?
  她跟越止也不算很熟,不过是在宁川侯府说了会儿话,又一起吃了碗面。
  为何赵信竟这样说?
  她想着吕雪君悄然在自己耳边说了灵昌公主四个字,而这赵信恰巧又是公主府的门客。
  薛凝蓦然浑身发毛,隐隐生出几分寒意,口干舌燥。
  她本来就猜测,那日刺客是冲着越止来的,只是旁人会以为对方是为杀吕雪君灭口。既为了杀越止,那么自是将对方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
  于是便会留意到越止护送自己回寺,两人约饭聊天。
  薛凝情不自禁退后一步,她一后退便觉得后悔,这样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但赵信容色已露狰狞,吓坏一个小女娘也是不足为奇。
  薛凝退了一步,赵信便向前跨了一步,又跨一步,以此拉近两人之间得距离。薛凝瞧着步距,赵信左脚踏出步距会比右脚短寸余。
  就像——
  就像那日行刺吕雪君逃走的那位刺客。
  从步距计算刺客身高,赵信恰巧也是身高八尺。
  薛凝内心飞快汇总比对,心里寒意更浓!
  那日那位刺客胆大心细,又很会把握思维的盲区,该撤未撤,寻到机会行刺。这完全拿捏了最安全放松就最危险的精髓!
  而今看赵信神态气韵,分明也是久经杀伐之人,对方目光微凝,透出了几分冷肃,那生满了厚茧的手掌沉静握住了剑柄,口中却说道:“薛娘子,你在害怕什么?”
  薛凝口干舌燥,小心翼翼:“我并非有意得罪公主,既是如此,我随你回公主府就是。灵昌公主素来心善讲理,绝不会欺辱我这个小女娘。”
  她虽紧张害怕,可反应也快,自动忽略赵信提及的越止,还张口主动要随赵信去公主府。
  薛凝虽不该退那么一步露出心虚,补救得却也快。
  仿佛什么都不知道样子。
  赵信面上也浮起了几分犹豫,似有几许挣扎。然后他面上很快便褪去了犹豫迟疑,只厉声说道:“越止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薛凝看他那副样子就知晓疯了,干脆破罐子破摔:“越郎君那样的人,怎会跟我说些什么?”
  她轻轻说道:“赵先生,你大约并不是来请我破案的吧?”
  赵信脸上肌肉蓦然轻轻一颤。
  下午的阳光落入房中,少女俏生生立于墙角,青衣素服,衣服角还绣了几朵小白花。
  这样的女娘看着也是讨人喜爱,可赵信蓦然手掌用力,剑也出鞘几寸。
  下一刻,却是银光一闪,血花飞舞。
  一条执剑手臂手臂竟被生生斩下来,赵信更生生发出惨叫!
  闯入房中的裴无忌,他着暗红色官服,俊美的面颊透出了森然的寒意。
  他一脚将赵信踹到在地,以剑指住了赵信的咽喉。
  裴无忌冷笑:“赵郎君这是在做什么?堂堂公主府门客,却这样用剑指着一个小女娘。”
  那染血的剑尖离赵信咽喉不足半尺,雪亮剑尖上犹有一抹血痕,散发出令人牙酸胆寒的铁腥之意。
  赵信只觉那缕寒意似顺着剑尖儿透入咽喉,润尽肺腑,痛楚之余亦泛起缕缕惧色。
  裴无忌似笑非笑,眉宇间透出了森凉戾色,使人不禁想起有关裴无忌的那些传言。说裴无忌外放做官,性甚暴虐,手里有人命官司,只不过是被裴家掩下去。
  薛凝完全被眼前变故闹得蒙蔽,下意识咬了一下嘴唇,小心肝砰砰的跳。
  她从未见过裴无忌这副样子,哪怕裴无忌捏着她手腕逼问自己可是存心谋算时,对方也不曾如此模样。
  薛凝脑子乱糟糟的,胡思乱想,裴无忌对她虽不礼貌,竟算是他比较客气斯文的样子了。
  果然是又凶又恶!
  裴无忌舔了一下发干的嘴唇,逼问:“勾结吕家,贪图盐铁之利,设计使人家破人亡,事后又千方百计杀人灭口。这种种手段,究竟是谁罗织?若你不说,莫不是你?”
  赵信双眼放空,似因断臂之痛情志错乱,听不懂裴无忌言语模样。
  裴无忌蓦然伸脚踩住赵信断臂之处,狠狠用力,薛凝下一刻便听着惨叫!
  薛凝风中凌乱,满脑子都是你是这样办案的?
  裴无忌面若冰雪,却无丝毫动摇。
  他脚踩住了赵信胸口,鞋底蹭蹭,用赵信的衣料蹭去他鞋底沾染的鲜血。
  裴无忌淡淡说道:“你当真不说?”
  他剑比着赵信颈项,已割破皮肉,渗出鲜血。
  赵信惊惧交加,亦只说道:“我不过是奉公主之命——”
  薛凝不意自己竟吃了这么个大瓜,她当然觉得极不好,这秘密知晓愈多,总归并不是什么好事。她想裴无忌许是问得急了,竟未留意自己正在现场。
  裴署长这样办案子时,她可以避一避。
  下一刻却见剑光一动,一蓬鲜血喷落,裴无忌手起剑落,一剑杀了赵信。
  太贴心了!既不能继续招供,薛凝自也不必担心自己听到太多。
  薛凝蓦然口干舌燥,喉咙咕隆一声,吞了口口水。
  薛凝:太好了是杀人灭口!
  她看着没救了!
  裴无忌面色不虞,看着颇为生气,人死了还骂:“当初灵昌怜你有几分忠勇义气,未
  曾想竟是如此的狼心狗肺,不知好歹。看来果真是人心善变。”
  然后裴无忌转头,看向薛凝。
  如此戏精,薛凝倒要看看裴无忌要找个什么理由来灭口自己。
  裴无忌提着那把刚刚杀过人还染血的剑,恳求说道:“薛娘子,你既善于断狱,又心思细腻,我想请你查出真相。”
  如此恳求自是失了自己颜面,但裴无忌也不介意重情义的自己受些委屈。
  第35章 薛凝:跪下?!
  自相识之初,裴无忌便与薛凝不大和得来,他料想薛凝如此必然是十分得意。
  薛凝面上倒看不出来,只沉沉静静看着自己,裴无忌也吃不准这薛娘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年纪轻轻,心思却如此之深!
  薛凝当然是在努力缓过劲儿来。
  虽然很是荒诞,但裴无忌好似真心认定赵信污蔑灵昌公主,所以才干净利落将之解决。
  杀人灭口算不上,但裴无忌也许只想听到自己想听声音。
  万一自己查出结论与裴无忌想听不同,这厮会不会理直气壮表示自己可是被人收买加以污蔑,随手将自己解决掉?
  只要裴无忌心理素质高,干什么都能义正言辞!
  薛凝推辞婉拒:“我不过是区区一个小女娘,怎好掺和这么些事里去?”
  裴无忌略一犹豫,然后说道:“薛娘子不必妄自菲薄,若你在宁川侯府是处心积虑,那吕家这桩案子里便显出你心思细腻,善于观察,最能说清楚别人心思。”
  薛凝不但聪明,更有女子细腻心思,细细想来,竟是最合适的。
  裴无忌夸得虽不情愿,倒也真心。
  薛凝唇角轻轻抽搐一下,什么叫自己在宁川侯府处心积虑?
  不过目前总归是性命无虞,她袖中握紧手指亦一根根松开。
  裴无忌手掌探入怀中,摸出一枚护身符。
  那丹砂所书之经文歪歪斜斜,扭扭曲曲,甚为难看,这一见就能辨出是薛凝亲手所书。
  裴无忌:“你不是说你亲手制的这枚护身符能辟邪驱祟,复见清明?我便将这枚附身符给买下来。”
  薛凝蓦然不是滋味。
  她留了个护身符义卖,净空也未理会错薛凝之意,是借此寻得查案之机。
  薛凝当然也知晓旁人是如何的议论,说自己年纪轻,不通人情世故。那些大家族中便算有什么污秽龌龊之事,也绝不会让一个外人查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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