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虽然这郦公子脾气是差了些,但也确实太倒霉了。
郦宽承受不住去逼问,万一邓珠当真承认了呢?
和郦婴不同,郦婴没一丝可原谅处,可换做邓珠,邓珠当年确实受了许多委屈。没办法纯粹的恨是最磨人的东西,于是郦宽被族叔一番教唆,便有了认罪的心思。
薛凝轻柔说道:“我想比起失去父亲,他更不能接受失去一个母亲,于是宁愿自己是凶手。”
邓珠有时候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邓珠点点头,泪水盈盈间,一双眸子之中也渐渐透出了坚决之色。
第74章 清算
待宋家父子被拿去玄隐署,邓珠也不停歇。
她马不停蹄,入宫求见淑妃。
淑妃出自邓氏,与邓珠是一母同胞,姐妹之间情分维持得不错。
邓珠也不提郦婴刻意算计,只说扯出宋氏父子,当初有人证物证,说是亲眼窥见郦婴杀人。陈薇之死,竟不算冤了他。
再来就是宽儿,郦宽也是因为孝道,方才顶罪。
邓珠便在淑妃跟前哭,提及郦宽年轻,爱惜家人,竟如此糊涂。
姐妹情也不全然是塑料情,眼见郦宽如此,淑妃也不免替邓珠难过。
但与此同时,淑妃也有自己思量。
那就是当初是淑妃喊冤,方才重审郦婴,那么多双眼珠子盯着,本来不过是为攒些助力。
却未曾想郦婴不争气,还当真杀了人,居然真跟陈薇那个小丫头计较。
只怕淑妃也要落个不是。
邓珠当然也知晓淑妃心里顾忌,所以昨日她是跑去见薛凝。
但如今邓珠沉下心来,也不意气用事。
她先动之以情,看着淑妃有几分怜悯又有几分为难,接着便晓之以利。
“当初陛下顾及京中勋贵,也未将郦婴削爵,只软禁法觉寺。阿姊觉得,陛下心中可是真正欢喜?所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我想陛下并不喜欢这样的顾忌。这次再查旧案,明着是给昌平侯府颜面,其实是想试探这些功臣勋贵的态度。”
“试探他们仍是自以为是,自持祖上旧功,以为可以轻朝廷律令,而自己却可恣意行事。其实勋贵子弟只要有才,陛下提拔的也是不少,但绝不会是郦婴这般不知进退之徒。”
“阿姊,大夏成立已近百载,有从龙之功的老功臣也都故去。后辈们应对朝廷,应该感恩朝廷荣养,做出柔顺贞贤之姿,而不是结党营私,为了维护郦婴失了圣心。郦婴有罪,阿姊只是失察,一时面上无光而已。但若加以维护,便是结党,若阿姊失宠,邓家又该如何自处?”
说到此处,邓珠手帕轻轻擦拭微红眼角,好似有几分不忍。
可她心里并没有不忍。
“所谓子不告父,妻不告夫,但邓家却可与郦婴切割干净,不过是一时糊涂为人所欺罢了,不必赔进去。况且事情已经闹到这般地步,玄隐署已将证人捉拿,这裴无忌又是个疯了
的性子,再如何纠缠,也是无用。”
淑妃已有几分心动,却又禁不住叹口气:“但若如此,裴氏风头更盛,我等更无声势。”
邓珠:“阿姊难道真想与裴后交恶?说到底,如今阿姊人在宫中,与裴后面上仍是和气,只是不乐意皇后风头独占罢了。而这些,无非是陛下所允,默许玄隐署成立。裴无忌不管不顾,恐怕还真合了陛下心思,使陛下觉得裴无忌性子直。”
“又何必让陛下不痛快?”
“所谓壁虎断尾,哪怕郦婴与我琴瑟和谐,我也不能让他连累邓氏,更不必说他还这般待我。”
图穷见匕,邓珠是劝将郦婴舍了去。
淑妃果然说得心思动摇,心下微动。
这也是邓珠心下所盘算的,只要说动淑妃,由着淑妃说服邓氏族人,那便容易得多。
邓珠再加一把火:“咱们这位陛下外柔内刚,当初处置太子时,也不见如何犹豫。他答应重查此案,说不定,就是想看看京中勋贵态度,可有不服。”
淑妃蓦然生出了一层冷汗。
这大有可能。
诸侯勋贵迁离封地已久,徒有尊名,却无实权,更无军队。养在京中,就在这天子眼皮底下,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
已为鱼肉,宫中如何相待,就看这些功臣勋贵之后是否能安分守己。
离开皇宫,邓珠人在马车之上。
她捏着佛珠,心里浮起的却是算计心思。
她已无伤春悲秋,惦念旧日情怀的心思。郦婴教会她,既是你死我活,便不能容情。
她要郦婴为人所弃,成为弃子,再也不能翻身。自己和郦婴,只能活一个。
再来就是昌平侯府的老夫人张氏。
自从入府,邓珠与她婆媳关系不错,但毕竟未曾涉及一些深层次的利益就跟。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郦宽也是郦家血脉。
张氏总要在儿子和孙子里挑一个。
儿子有能耐,可孙子却很孝顺。郦婴这些年不在家,是郦宽这个孙子总陪在祖母跟前。郦婴觉得混在脂粉堆里没意思,但情分都是处出来的。
邓珠也不觉得张氏一定舍得宽儿。
她要一个个游说争取,断了郦婴臂助。
这一次跟上一次不一样,郦婴还不喜欢呆在法觉寺,可那已经是对郦婴这个杀人犯优待了。
五年后再查此案,便是为了将郦婴给送进去!
许是因太过于用力缘故,手串断开,邓珠腕间佛珠也散落一地。
半月之后,郦婴案子差不多断下来。
法觉寺中,郦婴闭着眼睛,面颊一丝表情也无。
院墙深深,阳光难进,十分幽暗。
他想着从前随父外出征伐,十三岁就学会杀人了,他不觉得害怕,只觉得欢喜。
那年灭那些前朝晋孽,破城之后,老昌平侯纵军抢掠,也不肯受降。
他跟郦婴解释:“这次平叛折损颇多,大伙儿心里都憋着一口气怨气,总要散了才好。若不发散,岂不是怨在咱们身上。这些晋孽抵抗多年,口里说要降,谁知晓真假?不过是些想要苟延残喘的手段。如此反反复复,让人厌恶得很。”
这股逆贼首领自封青王,说是有前晋皇室血脉,不知真假,倒也唬人。
如今欲降朝廷,老侯爷却没给这个机会。
郦婴从小便会打仗,会杀人,只是如今却无用武之地了。
当年阿父如此行事,朝中也颇有微词,说老昌平侯行事不免太狠了。平乱降匪,是要刚柔并济才好,要用王化仁德加以感化。
父亲是个武夫,不惯和那些个文臣打口舌官司,不免落了训斥。
他劝郦婴要忍,忍住杀性,忍住忿怒,在陛下跟前要恭顺。
可当郦婴拿着沾血黄金锏时,发觉自己根本忍不了,那头野兽一直在郦婴得心里,这样的蠢蠢欲动。
那些心思流转间,郦婴睁开了双眼。
然后他便看到了越止。
眼前的少年清俊秀雅,冲着郦婴微微一笑,斯斯文文。
郦婴却想起当年阿父斩杀青王,将这逆贼亲眷以及部署头颅一颗颗的砍下来,悬于城墙之上。
据说这些晋孽临死前加以诅咒,要郦婴父子被恶鬼所缠,报应凄惨,愿眸中血泪润入修罗地狱,引来地狱诅咒。
那挂在城墙上的死人面目狰狞,血水却顺着眼眶夺眶而出,一滴滴的,滑落脸颊,滴落于地。
而今当初恶鬼般的诅咒,却化作如今秀雅动人青年,笑容和气而舒畅。
就宛如当初杀戮报应。
郦婴冷笑一声,沙哑嗓子说道:“我便知晓,知晓你想我死!”
他冷冷说道:“阿父当年,并没有做错什么。你们这些晋朝余孽,就是这样反复试探,反了又降,降了又反。如此的反反复复,就是为了博得喘息之机。如若不是阿父当年屠尽你们青壮,今日朝廷还是会为之苦恼头疼。”
“我们郦氏,自有其血性和狼性,我们没有对不住朝廷!”
“我只是不明白,几日前你为何寻上我,再说那些话?张口便是胡说,说及宋氏父子,说你早有证据,但本意并不是告发我,还拿出一封我与太子私下来往秘信。说哪怕为了废太子,也会帮衬我一二。”
越止失笑:“你总不会信了我吧,我随便说说而已。”
郦婴重重一锤桌子,冷笑:“我自然不信,但是那时你既已查到宋家父子,你本已可以去领功。还是,你揣摩上意,知道裴家那个女人有意扶持她侄儿,故不欲争功。”
越止面颊有几分得意,他自负聪明,比旁人要先找出真相也是应该的。
旁人猜谜跟无头苍蝇一样,他却早就看得清清楚楚。
越止微笑:“我也没有这般会逢迎,我比旁人先知晓真相是一定的,可显得那么聪明做什么呢?哪怕将裴无忌取而代之,也有好多事情要做。我是不喜欢过差些日子,可太好也不必,不好不坏,旁人不敢欺辱,我也不必做太多事,那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