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相反,阴陵侯却很会约束自己,平素清心寡欲,无论在女色还是吃喝上,他都十分克制。”
阴陵侯从不用重油大荤,饮食清谈,多为蒸煮,甚至已戒了酒。至于女色一道,阴陵侯也堪称清心寡欲。原配夫人已故去几载,他也无意续取,甚至连侍妾也是一个也没有。刘婠貌美,这义父义女之间偏生也是清清白白绝无半点暧昧。刘婠贴身侍疾,一如真正女儿一般。
那时薛凝捏着玄隐署的调查报告,甚至对阴陵侯生出了几分好感。
可实则一个阉割了所有欲望之人是极可怕的。
和死去的赵少康放纵自己不同,阴陵侯是疯狂养身。
薛凝轻轻说道:“我那时盘问过大夫,其实,阴陵侯有病,也就这几年功夫。
大夫说他心口生了个瘤子,摸得到,却也无法处置,总不能开腔割了。”
阴陵侯,他是有病,而且没几年好活了。
这时地下法坛之中,高彦已被制住,被很多双手按在地上。
他被捆起来,又塞住嘴,眼中满满皆是惊惶之色。
高彦脸贴在地上,眼珠瞪得大大的,石材地面一片冰凉若水,能窥见地面之上一道道的阵纹殷红若血。
高彦已被按至法阵中心。
阴陵侯握着灯,这样子走过来,灯火微微,便这般照在了阴陵侯面上。
他双眼尽数是火热之意,窥之也不似将死之人。
这般火热情切,也不似阴陵侯平素清心寡欲的人设。
汝为鱼肉,已在砧板之上,只看如何下刀,如何开剖。
阴陵侯淡淡说道:“好孩子,打小就这般养尊处优,难怪这般的不知进退,不管不顾。”
他小时候可是比自己这个便宜义子要自律努力。
他从来不知什么是放纵欲望。
他打小就看清楚所谓勋贵之后的本质。先人以军功博了富贵,皇室知恩图报,可也不喜这些勋贵之家永享荣华,也有意削权渐渐边沿化。传上几代,便是个寻常富贵之家,再传几代,说不准就堕入寒门。
小时候苏家已有颓势,故他亦是打小努力,日日想要进步。
今日的自己比昨日更好,明日的自己又比今日更好。
他日日鞭笞自己,不肯光阴虚度。
哪怕每日所积攒不过是微末,长长久久下来,必然也是会让自己很富裕,他亦能从自律中有所获。
他还是少年时,日日长高,一天比一天有力量。
将近四十,他亦小有成就,不但顺利承爵,仕途上亦有积累。
也就是那一年,他亦认识了一个能改变自己前程的贵人。
那年他在益州,与一世家女娘比邻而居,那女娘深居简出,甚为神秘,他亦不以为意并不如何留心。
他亦有自己心魔,男人四十岁是最尴尬年纪,是权欲之心最盛之时,又一眼将未来瞧见了底。
自己已看清楚自己深浅,他未来不会差,可仿佛也不会有什么惊喜。
也许因为这样,他夜来入梦,总会有一些光怪陆离之事。
益州夜来猫叫,叫得十分撕心裂肺。那猫声入梦,却仿佛化作婴儿的哭声,一直哭啼不住。
一觉醒来,月凉若水,是既没有猫叫,亦无婴哭。
再后来,隔壁那个世家女却邀约他一见。
一开始阴陵侯以为不过是对方寂寞难耐,欲行风月之事,阴陵侯对之并无兴趣。
第102章 薛凝想,虽不大会安慰人,也显……
阴陵侯那时自是猜错了。
十七岁的裴家女娘美貌无双,不过心思却不在男女之事上。
这位裴家娘子心思大,名唤裴兰君,便是如今的裴后。
离开益州后,阴陵侯便再听不见猫叫,亦不闻婴啼,而是扶摇而上的青云前程。
一开始裴兰君对他颇为倚重,可渐渐不和,彼时相争郎中令,裴后也未站他。这样僵了几年,裴家势大,阴陵侯渐渐也软了,关系也缓和许多。
当年益州隔壁的小娘子如今如日中天,正是意气风发时候,可二十年的光阴,却已将阴陵侯从中年人变成老年人。
再后来,他便得了病。
人老了,从前认定的一切都没有用。
年轻时你在自己身上努力一分,便有一分回报。
比如你嫌自己体肥脂多,那少吃一口饭,便多减些许肉。
每日多练一会儿武,身上肌肉就会更漂亮。
可你老了,哪怕清心寡欲,哪怕节制饮食,哪怕你忌口到十全十美,你身子还是不可遏制滑坡。
阻不了身体一日日变差,遏制不住脸身上皱纹日日增多。
于是一直以来努力便会变好认知就会打破。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脱了自己控制,好似脱缰的野马,于是人生也只能交给命运。
有时候阴陵侯也会做梦,梦到自己回到少年时,日日习武,夜夜读书,不敢有半分懈怠。
什么人情往来,攒名累势,他也不落人后。
那时候真是好极了,他是那样的充满希望,对未来一切都充满了期待。
可一梦醒来,镜中所映也不过是自己枯老容貌。
旧时之梦已不可追,所余者也不过是一眼能看到底的残破人生。
阴陵侯亦见不得旁人笃定道术,求道炼丹,历来沉迷炼丹皇帝不知多少,其中不乏一代雄主,可到底未能延命,仍是烟消云散。
直到,他遇到了仙师,便是当年那个在京中作祟的李崇俨。
于是他才得窥天机,得享真道,于枯败之中看到了崭新生机。
譬如崇俨法师提及的人祭。
阴陵侯也遍阅典籍,佐以前例,并不是随意轻信。
历来并无哪个帝王靠吞服金丹长寿飞升,故阴陵侯也不会觉得自己比帝王更有福气,故并不信这些个道家之术。
但根据典籍记载,尚有人祭古时,曾有贤人活至于一百五十岁。
于是他与崇俨法师交谈,竟越说越投契,竟如醍醐灌顶,窥见真相。
据崇俨法师所言,这世间本存在外神,从前以人为祭,外伸与人类多有交流。只是伴随人祭废除,信仰崩毁,外神与人之联系渐弱。但只要信众犹在,总能得神明指令,再获垂青。
只要,好好的给出祭品。
现如今,阴陵侯亦盯着被捆绑住塞了嘴的高彦,竟使高彦毛骨悚然。
阴陵侯似轻轻叹了口气:“阿彦,今年开春,你刚刚被提拔,便得皇后传召,对你好一番提点,是也不是?”
事也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阴陵侯淡淡说道:“我替皇后做了许多事,当然裴后投桃报李,也未曾亏了我。只是如今,我行事不顺裴后之意,她虽要处置我,可也防着我被处置时说些不该说的话。你虽是我义子,可比起我这个日薄西山活不了几年的义父,还是如日中天的裴家更值得投靠些。”
阴陵侯嗓音转厉:“这些日子,你便一直这般鬼鬼祟祟,探头探脑!”
阴陵侯旋即不觉笑笑:“既有心投靠皇后,何必又跟沈偃置气,吃这些飞醋。惹恼裴无忌,皇后怕也是会不痛快。”
他句句话都将高彦心思说得正着。
刘婠垂青沈偃,高彦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更何况如若他能立功,得罪一下裴无忌也没什么了不起。越止不得裴无忌喜欢,不也好好的?
皇后娘娘出手阔绰,绝不会亏待能做事的人。一旦得皇后喜欢,那也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必顾。
那个薛娘子,不知好歹,还不肯被视为裴氏之人,他得罪一下又如何?
可现在高彦却成了砧板上的肉。
阴陵侯轻轻叹了口气:“你便不如阿婠,她虽有求庇护的意思,可待我这个义父总归是有几分真心真意。我所收义子义女虽多,可真正情分却很稀薄。”
当阴陵侯这般感慨时,就仿佛他真是个既无奈,又讲感情的老人家。
他言语里甚至有几分体恤:“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所谓人往高处走,我年轻时也非什么重情之人。”
“可是——”
当阴陵侯开始说可是时,他嗓音亦开始冷起来。
“可是有些事,本不该使你知晓。”
当他说出这样的话时,袖中亦化出了一枚利刃。
阴陵侯不顾高彦恳求挣扎,一刀扎入高彦心口,手段麻利且娴熟。
然后他调整一下角度,方便使力,狠狠往下一划。
这样顺势开膛破肚,哗啦啦落响。
血染红祭坛殷红似血阵纹。
雨还在下,高彦长随卢安还在探头探脑,算着时间。
高彦叮嘱若自己迟迟未出,卢安便传讯唤人,只是卢安始终颇为忐忑,觉得若唤来梅园埋伏之人,岂非冲撞了侯爷。
然后卢安喉咙一紧。
有人取了软索,从后套住,这样收紧,再狠狠使力。
梅园之中,一场猎杀也刚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