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然后云氏微微恍惚,其实沈偃岁数也并不大。
  亦本来是个韶华正好的青年人。
  车停在侧门,沈偃已陆陆续续搬了些去新居,而今是最后一批。
  这些行李运去新居,便算正式离开沈家,以后沈偃也会少回来了。
  虽同在京城,只要另外有个居所,总会生分许多。
  所以今日薛凝来了,裴无忌和灵昌公主亦来了,特意来相送。
  灵昌公主忍不住问:“你阿母可答允你外住?”
  沈偃:“母亲重颜面,自然不大想我搬出去。不过正因为重颜面,也不会跟我大吵大闹,只要我心里坚持,她也不会真强留。”
  灵昌公主松了口气,说道:“那就好。”
  薛凝仔细想想,沈偃还当真并未跟云氏吵过架。哪怕那日云氏起了心,恳求薛凝寻出真凶,也是让沈偃避开,再与薛凝说话。
  这彼此间心照不宣,但这对母子确实也未真正吵过嘴。
  一切都是这般客客气气。
  可有时候家里人相处,太过于客气也并非什么好事。
  裴无忌在一旁听着,面色却有些不快,忽而说道:“你母亲那般猜疑你,可曾向你道过歉?”
  沈偃默了默,那就是没有。
  云氏也许心里盘算许多,但从未犹豫过是否要道歉,因为道歉从来不会是云氏会考虑选择。
  这也算不得稀奇,本朝以孝治天下,父母纵然有些错处,终究也不是什么很要紧的事。
  云氏自然不会往这方面想。
  裴无忌不知说什么好,所以哪怕沈偃被猜忌是个杀人凶手,害死亲兄长,被挑唆被亲弟弟提防生疏,云氏也未受一句重话,无非是沈偃自己搬出去住。
  裴无忌:“我看也只是一怒之下怒一下。”
  灵昌公主啐了一口:“阿
  偃不必听他胡言乱语,这家里之事,无非都是这般将就着糊涂过。哪儿有那么多杀伐果决,恩怨分明。只要心里有数,少些惦念,想得通透便好。”
  薛凝听了也暗暗点头,比起裴无忌,灵昌公主说得才是正理。
  有时候最糟糕的家人便是如此,她对你无情,却到不了要报复惩罚程度。她不会觉得自己有错,更不可能用愧疚和后悔来弥补。
  那么也只能心里淡了她。
  沈偃轻轻说道:“我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有些事,不能强求,承认阿母心里不会喜欢我,已是足够了。”
  这世间不得父母喜爱的孩子总是困于两件事,一是证明自己,拼命证明自己值得。二是等待着道歉,期盼对方承认自己错了。
  第108章 裴无忌:我只求你现在饶了我,……
  裴无忌抿了一下唇瓣,也未再说什么。
  大夏以孝治天下,这孝之一字也显得十分重要。要说起来,沈偃本便不能如何计较。
  再者纵无此等约束,以沈偃的性情也不会十分招摇。
  更何况旁人总会觉得他说得不对。
  沈偃私底下养宠,提着小笼,上头盖了块布。
  薛凝好奇,小心翼翼将布撩开一片,往内打量。
  沈偃竟养了只狸奴。
  乌黑小猫,只四只爪子是雪白的,有一双圆溜溜的碧色大眼。
  沈偃:“雅雪总养在家里,我怕它畏人,不敢到外面,故遮着笼子。它脾气不算和顺,你且小心些。”
  薛凝点点头,瞧着狸奴粉色的小肉垫,总觉有些可惜。
  沈偃将猫养得很细心,皮毛也是油光水滑的,薛凝甚至觉得有些过于肥美。她捉摸着要不要给沈偃提一提,让这只狸奴瘦一瘦。
  这时一双手却伸进去,灵巧握着这只狸奴,然后拢在怀中,赫然正是裴无忌。
  乌皮雪爪的狸奴懒洋洋的躺在裴无忌怀中,爪尖儿小心收到肉垫子里,并未闹腾。
  薛凝估摸着是因裴无忌跟猫相处得熟。
  裴无忌手指戴着扳指,这片如今常常执剑手掌细细抚摸,摸过猫咪皮毛。
  他察觉到薛凝目光,于是如此望过去。
  薛凝生一双漂亮的杏眼,这双漂亮眼睛瞪大时,倒给了裴无忌几分猫咪瞪眼的错觉。
  然后裴无忌收回目光,抱着猫上了马车。
  马车车帘放下时,裴无忌忍不住一笑。
  唇角扬起时,裴无忌亦觉得自己这样仿佛有些怪,故又轻轻将这笑意压下。
  这时车帘又被重新撩开,一道婀娜身影这般挤上来。
  裴无忌并不奇怪。
  薛凝本要和灵昌公主共乘一车,却被裴无忌邀上来。
  春日里薛凝衣衫薄些,今日也未着男装,作裙装打扮。她着烟青曲裾深衣,不过仍图方便,故裁去广袖,改作窄襦,襟口银线绣着棠梨花。
  少女那乌鸦鸦头发梳成青春俏丽的双环髻,斜插竹节玉笄。
  裙叠作春水色,每道褶痕里都藏了零落的棠梨花瓣,裙摆轻掩翘头丝履。别看薛凝整日跟凶案尸首打交道,鞋面上却绣了两只小兔,样式十分可爱。
  平日里见惯了血腥人性,却不妨碍薛凝喜爱一些可爱的东西。
  上了车,薛凝目光情不自禁的落在了裴无忌膝头狸奴上。
  伴随裴无忌手掌轻抚,狸奴喉咙里发出了咕咕声。
  裴无忌心里微微一动,心忖薛凝虽非绝色,却也出落得十分灵秀。
  若不是自己所阻,说不定薛凝已经和沈偃定下亲事。
  然后裴无忌心下否认,哪怕自己不阻,薛凝也不会和沈偃一道。
  且不说沈偃心里如何想,薛凝自己是个有主意的人,不会随便说个亲她便会应。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思量这些,耳边听着薛凝问:“不知裴少君想和我说些什么?”
  裴无忌回过神,眸微垂:“这几个月来,你似与那位越郎君往来甚密。”
  薛凝已经打算不大和越止接触,不过听着裴无忌这样说,她亦隐隐觉得有些怪,也不大想应承。
  说到底,那毕竟是薛凝自己私人之事,故并不愿意旁人管束。
  同时薛凝也觉得有点儿怪。
  这不是裴无忌第一次在她面前提这桩事了。
  算上去年冬日那次聊天,这是第三次。
  裴无忌实在问得太密。
  薛凝心里早便酝酿一些话,也想说一说。
  她只是恐怕裴无忌会觉得自己自作多情。
  犹豫一番,薛凝斟酌词汇,还是开了口:“承蒙裴少君厚爱,我已经心中有数。”
  她一咬牙,说得飞快:“裴少君可是对我有意?”
  话一说出口,薛凝双颊发热,面颊微微发红。
  车里倒是静了静。
  裴无忌手掌也顿了顿。
  气氛很有些尬,但薛凝话都说了,也鼓足勇气抬头。
  她看出裴无忌眉宇间泛起一缕恼意,裴无忌好似不知晓说什么才好。
  薛凝:“毕竟裴郎君平素事也多,总是去管不相干的事,管束我的私事。”
  裴无忌压低嗓音,克制说道:“简之胡言乱语!”
  他恼色更浓,分辩极快:“我不欲灵昌跟那林衍一道,便是喜爱她?我不喜刘婠,更不乐意阿偃跟她搅一道,难不成还说我喜欢沈少卿?”
  他不知晓薛凝为什么这样想。
  薛凝,怎么会有这样奇怪念头?简之不可理喻!
  因为不喜自己干涉她跟越止?裴无忌想想竟更觉生气。
  薛凝面颊也泛起赭色,吞吞吐吐说道:“裴少君耻于承认也好,又或者,真没这样的心思。无论,无论哪一样。阿凝怕是要辜负裴少君厚爱——”
  “所谓齐大非偶,我,我难以应承。再来便是,我与裴少君性子并不相投。这,说不上几句话,老是吵。”
  薛凝言语又利落说得飞快了:“当然若只是朋友,那也挺好。”
  裴无忌只觉句句打自己脸。
  就好似自己非要强取豪夺,逼迫个无依无靠小女娘似的。
  他不欲自己嗓音太高,除了怕吓坏怀中狸奴,也是若让旁人听见自己当真是颜面无存了。
  裴无忌也不是拙于口舌之人,可此刻憋了半天,才说道:“你大可对自己十分放心。”
  他胸口轻轻起伏,深深呼吸几口气,方才说道:“你安全得很,裴氏绝不会对你加以逼迫。”
  薛凝也不知晓说什么才好,不合时宜笑起来,亦不知该摆出个什么情绪,语调倒是亢奋欣喜:“那,那太好了,说清楚便是很好。”
  她故作轻松笑笑,又忽觉这笑容似也不合时宜。
  薛凝又慌忙分辨:“其实裴郎君也挺好,也就脾气差些,我也不是嫌你——”
  话一出口,薛凝也忍不住想要咬自己舌头。
  她这说的话也是哪哪儿都不对。
  裴无忌忍不住举起手指,凑到唇前,轻轻嘘了一声,满眼皆是恼色。
  不会说话便不要说。
  薛凝亦凑手指嘘一下,表示明白了解收到。
  薛凝小小声:“我不会乱说,裴少君放心,你是什么人,不会传出些你求而不得的话,坠了你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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