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就像现在,裴玄应身躯动弹不得,却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
  咚咚咚!如擂鼓响,好似要从腔子里跳出来。
  他能怎么办?不知不觉已是这样的病身。
  他出身裴家,给他看病大夫也是极好,是名医安鹊。也只有安鹊能断出他是心里有病,若换做别的大夫,会按身子有疾吃药,却绝不能解这精神紧张引起的幻痛。
  安鹊给裴玄应开了些镇定、疏肝等药物,却又只说药物为辅,最要紧是疏解情致,调理心情。
  安鹊是名医,但裴玄应对他却隐隐有些抵触。
  替自己看完病,安鹊便将自己病情说给母亲齐慧知晓,然后裴无忌也知晓了。
  裴无忌知道后,自然也要理会,他这个大兄伸手拍拍自己肩头,说一切都会好起来。
  然后裴玄应胃里便生出了几分的呕意。
  安鹊说他情致失调,便问了些裴玄应的心事,裴玄应也有应答。
  他疑安鹊会将这些告知裴无忌和齐慧。
  也不能说安鹊有什么坏心,但裴玄应确实有被背叛感觉。
  然后裴玄应无意识把手凑自己唇边,开始一点点啃手指甲,将指甲啃得凹凸不平。他指甲处肉微微发疼,却浑然不觉。
  裴家这一任家主裴重头婚娶的魏氏。魏葭不但出身名门,且与裴重青梅竹马。裴重性子硬,魏葭性子便柔。妻子活泼可爱,又兼新婚燕尔,夫妻感情自是极好。
  裴重在外一副冷冰冰样子,可到底年轻,在新婚妻子面前,也总会露出几分笑意。魏葭笑吟吟拉着他衣袖恳求时,无论什么事,裴重无不应允。
  可惜魏葭身子骨弱,就好似小说话本里那样,白月光总归死得早。一开始好几年没怀上,后来她生裴无忌时又伤了身子,当时险些生下死胎。再之后这一胎虽保住了,可到底母体有损。
  人说女人生孩子是过生死关,魏葭便没过这一关。
  孩子未过周岁,魏葭便撒手去了。
  家里总不能任由裴家主母位置空着,也为裴重续娶齐慧。
  身为继室,齐慧嫁进来就没先头那位容易。
  没有青梅竹马情谊,且裴重丧妻后越发寡言,从前会对魏氏露出的些许少年气亦是荡然无存。
  再来就是齐家家世差许多,裴氏又因裴兰君得宠渐渐起势,于是两相比较差更远了,便有些齐大非偶味道。
  而且所谓续弦,总难免拿来跟先头那位比较。
  魏葭人活泼,心又善,更重要是已经死了。这死了的人,那便处处都好,美化得完美无缺。
  而且魏葭还留下个儿子,这儿子还是长子。
  族中亲眷,家里管事,这一个个可都将齐慧这个续弦盯着,容不得齐慧做错半点,眼睛里都挑剔着。
  然而齐慧到底站住脚跟。
  她嫁进裴家时才十九,比裴重足足小了七岁,那时还是个年轻女娘。
  虽年纪轻,齐慧却是个波澜不兴性子,颇有点儿古井无波调调。
  这个年纪女娘,也许对爱情还会有几许的幻想,会渴慕点夫妻情爱。也许,还会有点儿争胜之心,想比较前后两任妻子在丈夫心目中地位。
  又或许埋怨哭泣,哭诉丈夫对自己不公,对她不曾有关爱。
  然则齐慧那时年纪轻,却不讲究这样。
  她全无少女朝气,亦无期待憧憬。而她之所以能在裴家站住脚跟,亦全凭规矩二字。
  齐慧赏罚分明。
  这新夫人行事一板一眼,凡事皆有规矩道理可讲,行事竟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
  也有心怀不轨,来她面前挑的,总故意说起先头那个魏娘子,然则齐氏眉头都不动一下。
  齐慧刚嫁进裴家时,也有见不得人好的暗暗等着看笑话,谁曾想竟一片死水毫无波澜。
  等齐慧也生了次子裴玄应后,她也在裴家稳住了地位。
  要说与夫君之间的情,就凭齐慧二十多就想四十岁一样暮气沉沉性子,便对裴重并无吸引力。不过裴重也只不过家里有个夫人主持中馈,对齐慧也没什么不满意。
  所谓举案齐眉,本是捧饭侍夫,要举齐眉毛,到底不过是极生疏的客气。
  长子父亲顾得多些,次子母亲顾得多些。
  那裴玄应被齐慧顾着长大,自然也养成着最重规矩,一板一眼的性情。
  规矩二字对于齐慧而言极重要,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齐氏也是靠守着规矩在裴家站住脚跟。当然也得益于裴家规矩还算正,故齐慧更一心护之。
  如今裴玄应想着在家旧事,他人在书桌前,呼吸愈促。
  砚台不慎扣翻在地,墨汁流淌,污了地面。
  裴玄应眼睁睁瞧着,也不唤人进来收拾,他只觉得乏。
  他想起幼时,母亲将他管束得严,要裴玄应便从小处,也不可轻易错疏,否则容易养成不好习惯。
  母亲是个表里如一
  之人,至少哪怕私底下也不会嚼舌。
  她只说过大兄一回,说:“大郎怕是要被惯坏了。”
  当然裴无忌这个大兄也轮不着齐慧来管,父亲素日里对大兄十分关心,宫里姑母亦同。裴后会把裴无忌接来宫里,和皇子公主们一块儿读书。
  齐氏这个继母当然知晓分寸,况且齐氏纵然是想管,也轮不着她。
  在齐慧眼里,裴无忌被这样纵着,怕是纵坏了。这性子定下来,以后也不好矫正。
  齐氏自然觉得孩子规矩些好,否则她也不会这样教自己儿子。她觉得裴玄应这样,方才知书达理,懂礼仪,知道进退。
  把孩子纵得无法无天,以后少不了闯大祸,惹出些兜不住的事。
  第112章 她只是刻意栽培,投你所好?……
  裴玄应当然不好议论长兄,但心里也是赞同母亲的。
  裴无忌很会闯祸,凡事皆由着自己性子来,总是不管不顾。他私纵女奴,险些惹出极大纠纷,竟也不觉得有错。
  抛开这些不谈,裴无忌为人霸道,有时更会十分强势,对旁人生出冒犯。
  裴玄应却体贴得多,懂得一些私人距离和彼此尊重。
  他会点到即止,不会冒犯于人,亦绝不至于令人生出不适。
  裴玄应觉得裴无忌不会做人。
  然而事实上,不会处事分寸的裴无忌在外却比裴玄应讨人喜欢得多。
  裴玄应也可以给自己找理由,譬如裴无忌乃是裴氏少君,因利益所在,故不免有许多趋炎附势之徒奉承。
  但他知晓也许事实并非如此。
  但人都喜欢炙热回应,张扬的强势,亦或者有情必报的性情。在这些跟前,一些私人领域被冒犯也就没那么值得娶在乎。
  裴无忌这副性子,虽说朋友少了些,但愿意追随他下属却不少,觉得跟裴无忌一道有前程。下头的人愿意跟,上头长辈也喜欢裴无忌这股张扬冲劲儿,觉得裴无忌很会争。
  反倒是裴玄应行事一板一眼,做事太讲究,行事又过于有分寸,相处又点到即止绝不冒犯。别人品不出裴玄应体贴,反倒觉得裴玄应难亲近,不好处,性子也孤拐。
  裴无忌虽说朋友少些,尚有沈偃和和灵昌,裴玄应是一个亲近些知交都没有。
  底下人觉得裴玄应不好服侍,一件小事便易被裴玄应上纲上线。虽说裴玄应亦严于待己让人没话说,但这样一个主子,总归显得难伺候些。
  家里人也更看好裴无忌些。
  但小时候却并不是这样。
  裴玄应只是觉得不公道。
  小时裴无忌胡闹,姑母也犯愁。
  那时裴兰君还没做皇后,只是个得势的宠妃。
  裴妃:“无忌这孩子性子张扬,家里拘不住,赵皇后素日里又是个多心的,只恐以为裴家故意招摇,以显声势。哥哥,那孩子该管便管,不必客气。”
  那时裴无忌跪在外头,裴玄应困的迷迷糊糊,被齐氏搂在怀里打瞌睡。
  当然齐慧也只是个陪衬,裴妃是在跟她兄长裴重叙话。
  那时赵皇后跟裴妃已渐不和,这些事也不是齐慧能插上嘴的。
  齐氏性子也淡,也不去显着,只哄着自己儿子就是。
  不过裴兰君是个会做人的人,也不会真冷着自己嫂子。她跟裴重聊了会儿,又跟齐慧说话,还称赞齐慧将孩子养得好。
  她说裴玄应虽是弟弟,却比哥哥要稳重,以裴无忌那副性子,以后怕是要招祸。
  不但裴兰君那样想,裴家其他长辈那时都有几分忧切。
  裴妃那时无子,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而赵皇后是世家出身,又是温沉性子,等闲不会出错,儿子又已被封为太子。
  那市井坊间总吹裴后手腕如何了得,可裴兰君也不是一开始便冲着皇后之位去的。
  裴家一开始心也没那么大。
  甚至裴玄应一度被送进宫,做了半年太子陪读。
  但后来形势又变,裴兰君生下儿子,陛下又嫌太子太亲近外戚,过于推崇世家。
  裴兰君有了打算,又让裴玄应归家,不再让他做太子侍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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