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裴无忌跟六郎没有仇,不过却不待见长孙昭,六郎是受了池鱼之殃。
  但这件事没处说理去。
  说也不过是裴家家事,既然长孙昭没死,裴后必不愿意闹大。
  薛凝:“郡守以为动手的是裴少君。”
  长孙安冷笑,目光落在薛凝手腕处,盯着她那个镯子:“皇后娘娘有心提拔,看来是让薛娘子来化解冤仇的。”
  他并不把薛凝的话如何的放在心上。
  薛凝:“其实裴家二公子也疑他大兄杀了容兰。”
  但如今谁都知晓容兰是长孙昭所谓。
  薛凝却继续说下去:“现场遗失一枚玉佩,是裴少君贴身之物。那时裴二公子处于惊惶之中,不过待他清醒过后,发觉自己窥见了凶徒匆匆离开背影。”
  “那滴翠亭与长孙昭遇袭的北街相隔颇远,一个城南,一个城北,路上怎么也需大半时辰。长孙昭是亥时发现,根据他口中,是戌时四刻左右遇袭。然后到了亥时,长孙昭才浑身是血被发现。”
  长孙安这样听着,面颊之上已透出了几分不耐。
  但事实则是,容兰并非裴无忌所杀。
  裴无忌只袭击了长孙家两个公子,并且杀了侍从与自己亲儿子。
  物以稀为贵,六郎是长孙安唯一的儿子。
  薛凝:“可方才长孙公子已亲口承认,是他亲手杀了容兰。”
  不是差遣家仆死士,而是自己亲自动的手,他有滋有味剖开容兰尸体,看着裴玄应面上痛楚为了。长孙昭不以为耻,反以为喜,他津津乐道,说及这桩事,好似隐隐向薛凝展露自己的男子气概。
  薛凝则缓缓道出问题关键:“裴少君不可能既杀容兰,又杀长孙公子。既如此,长孙公子亦不可能既亲手杀容兰,又被裴少君袭击。”
  “我看过卷宗,因死的是长孙家公子,虽然这个公子并不得你喜爱,却也是长孙家的血脉。故官府上下对这件事是极为上心。仵作当时细细验过尸首,长孙六郎以及随从身上肌肤皆生尸斑,且片片若飞絮之态。”
  “发现尸首时,长孙恩确实死了快一个时辰以上。”
  “且还有幸存者长孙昭口供,说彼时自己被凌虐,身上被划下数道伤痕。对方下手之际,长孙恩欲逃跑,被行凶者赶上,一剑毙命。也因如此,行凶者才未察觉长孙昭未死。”
  “长孙恩死于酉时四刻,大约也差不到哪里去,那么长孙昭为何能在酉时初滴翠亭杀了容兰后,又在酉时四刻时在北街被裴无忌遇袭?他应当分身乏术才是。”
  长孙安本来有些不耐,包括听长孙昭吹嘘怎样杀那些女人时,他心里都颇为不耐。
  他虽不耐烦,可也不在乎。
  一开始薛凝提及长孙恩那桩旧案时,长孙安也不如何在意。
  这薛娘子看着很是伶俐,无非是有心脱身,所以刻意语出惊人罢了。
  然而伴随薛凝娓娓道来,长孙安面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蓦然侧过脸蛋,望向了长孙昭,露出了几分好奇,和声问道:“昭儿,是啊,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孙安面色很和气,可长孙昭苍白的面颊却蓦然透出一缕惧色,亦未回答。
  他不说,薛凝倒是会说:“但凡种种不合常理之处,只是有人说了个谎话,而我已经解了出来。郡守想知晓真相,问我便是,也不必劳烦长孙公子。”
  长孙安转望向薛凝。
  薛凝接着说道:“其实真相很简单,因为活人没有尸斑,既如此,旁人便不好断定长孙昭是何时遇袭。那日长孙恩与长孙昭遇袭,分别的两个不同时间段。”
  薛凝:“其实时下流行养门客,所谓门客,上得了台面的就是人前做事幕僚,上不得台面得就是私下行凶的杀手。不但世家豪族喜爱多蓄门客,连长孙郡守府上,应该少不了这样的人。”
  “我想请问郡守,这手下既有可用之人,当主子的若要取人性命,什么样情况下会自己动手?”
  长孙安没说话,脑海里浮起却的是裴无忌。裴无忌袭击长孙昭是出于私愤,这裴郎君自然不乐意自家姑母有这样血脉。
  再来就是长孙昭杀容兰,这是长孙昭出于个人爱好方才亲自动手。
  主人上了情绪时,就会舍了体面,非要亲手杀了才痛苦。
  既手下不乏能替主人杀人的死士,其实北地郡这些案子里,时间证人并没有多大意义。一开始,薛凝并未想到这一点。
  盖因薛凝在京城不仅仅是办涉及权贵的大案,她在沈偃带领下,也查了许多市井坊间的案子。
  这市井之徒发性杀起人来,很多时候也谈不上什么深思熟虑,只是情绪到那儿了,更没几个专门去寻杀手。
  所以薛凝办案总有一个误区,她未免过于留意不在场证明,又或者觉得对方有意且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
  但实则并非如此。
  她开始讲述:“案发当日,其实是这样的。那日,长孙昭有意杀了容兰,特意埋伏于滴翠亭,于戌时初将她杀害,并且抛下玉佩准备嫁祸裴玄应。这时裴玄应赶至,抱住容兰痛哭不止。”
  “长孙昭欣赏一阵,略作停留,然后匆匆赶至北街。这时是戌时四刻,时间刚刚好,长孙恩死在了他手里。是长孙恩死后,他才取出匕首,用小半个时辰功夫,在自己身上划了一道道小伤口。”
  “那些小伤口划着很费功夫,但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会致命。不过这样密密麻麻的,看着确实极骇人。”
  加上那样的供词以及证言,虽是无意,长孙昭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他没时间杀容兰的不在场证明。
  不过倒并不是长孙昭的本意。
  长孙昭厉声:“胡言乱语,我为何要这样做?你既说我杀人,又说我自残,哪样都说不过去。”
  薛凝则说道:“你当然是为了给长孙郡守一个交代。”
  “郡守请想,如若长孙恩身死,你第一个会怀疑谁?裴无忌?裴无忌看不顺眼是长孙昭,关长孙恩什么事?一个人死了,首先怀疑是仇家,又或者是利益相关。”
  “长孙恩死了,谁最能得益?外人眼里,长孙郡守更疼惜兄长,不爱幺儿。可实则长孙昭是贵人寄养,只有长孙恩才是郡守真正血脉,且是唯一血脉。郡守表面上待长孙昭极好,可亲生儿子暗里自然更要紧些。”
  “长孙昭善嫉,也是个不能容物的性子,他自然受不了。他不免心存杀意,他想除了这个弟
  弟,使得长孙恩不能与他相争。”
  “他行这件事,自然盘算着如何洗脱自己嫌疑。世家勋贵皆喜养门客死士,哪怕长孙恩死时他这个凶手有不在场证明,也不会使得他嫌疑少上半点,因为他可以令门客死士帮他杀人,况且他也不是第一次使唤旁人杀人了。”
  “为了免得郡守怀疑,长孙昭就有了一个巧妙计划。”
  “首先他混淆视听,篡改动机,说是凶手是冲着他长孙昭来的。而长孙恩却是遭池鱼之殃,意外被杀。”
  其实长孙恩才是这场谋杀主菜,是一开始一定要死之人,是长孙昭锁定得的欲除之而后快的对象。
  长孙安对他已那般宠爱,可于长孙昭而言还远远不够!
  他如贪婪毒蛇,什么都要占够,绝不允旁人分去半点。
  而今薛凝将这些都扯出来,长孙昭面色煞白,终于忍不住厉声说道:“薛凝,你给我住口!父亲不可受此女蛊惑,她是裴无忌私下养的外室,自然是心心念念,想要替裴无忌除了我。她,是想要我们父子相残,她要谋我性命!”
  长孙昭虽气急败坏,但说出的话倒也不假,薛凝确实是想要他死。
  从薇娘、景婉,红绡,乃至于容兰。那些女娘都那般年轻,正值青春年华,本来有大好人生,以后有无限可能。
  可花儿开得正好时,就被长孙昭生生掐下,扔入泥中,这样子的香消玉殒。而长孙昭还在那儿沾沾自喜,得意洋洋,自以为得计,一副以此为傲的样子。
  薛凝当然不能放过他。
  薛凝这样挑,当然也是想要长孙昭死。
  长孙昭蓦然探手入怀中,取出短刃,对着薛凝。
  刀锋间掠过了缕缕寒光,令人不觉为之而心悸。
  可这时一片宽厚粗大的手掌按住了长孙昭的肩头,稍稍用力,长孙昭便觉得骨头疼。
  是长孙安。
  长孙安和气说道:“昭儿何必这样急切,让薛娘子说一说,听听又何妨?她若胡言乱语,又或者是说得没有道理,不待你如何,我便杀了她。”
  然后长孙安手掌用了点儿力,长孙昭便手不住了。
  叮咚一下,长孙安手中利刃便滚落于地。
  长孙昭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他想起长孙昭生前说过的话,说长孙安这个阿父最宠的还是长孙恩这个亲儿子。
  他如何能忍?
  小时长孙昭已习惯于占尽好资源,自己是家里中心。后来他才知晓自己原是裴后之子,原来自己已受尽委屈。又因这个缘故,他看长孙恩越发不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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