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越公子趁着这个时候吃,不然便不是那个味儿。”
  越止也矜持轻轻嗯了声,取出只小勺子,本来已干干净净了,他还拿帕子擦了擦。
  然后越止才开始动口。
  馄饨恰到好处,煮得略夹生时送出,泡在滚熟热油骨汤之中,送至食客跟前时也是恰到好处。
  馄饨皮软硬合适,不会因送来时间耽搁泡软。
  越止吃了一颗,馅鲜皮韧,入口极美。
  他这个人素来挑剔,而今倒也矜持说了声好。
  阿冬也十分欢喜,笑得像一朵花儿,不免说道:“越郎君说好,那自然便是极不错。那阿娘用这个法子送外食,也不至于坏了口味。”
  小姑娘很是欢喜。
  但落在越止这个阴暗处长小蘑菇的阴暗批看来,就觉得这小丫头在说自己挑剔。
  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说越止这个人最为刻薄?连越止都挑不出错处,别的客人自然不能说不好。
  越止慢有条理又吃了颗馄饨,略顿了顿,方才说道:“可惜啊,你这样小姑娘却没有做官宦人家姑娘的命,到底也只是卖馄饨。”
  阿冬叉腰,认真脸:“越公子说哪里话?卖馄饨有什么丢人的。我阿爹能做大官,还是我娘一碗碗馄饨供出来的呢。说明卖馄饨能赚大钱,娶卖馄饨家姑娘是有天大福气。”
  小姑娘样子可爱,伶牙俐齿,既将别人不中听的话驳了去,又不至于得罪了人。
  阿冬长于市井,是既伶俐活泼,又没沾染些尖酸气。
  她其实姓唐,全名唐冬,就是那个休了妻,又要攀高枝娶御史中丞田家女儿唐济的女儿。
  那下堂的糟糠妻郭瑛也没摆馄饨摊了。
  虽是弃妇,郭瑛也是不愿意摆出一副凄风苦雨的可怜样。
  丈夫虽然不在了,但日子还是要过。唐济前夫这个投资亏了本,郭瑛也学乖了,这次准备投资在自己身上。
  唐济为脱身,和离时倒给了笔银钱。郭瑛便想把生意做大些,不必在这小摊日晒风吹了。她以此为本金,又发动一下亲友街坊,想筹集资金开个大些的酒楼。
  郭瑛人缘好,干活也麻利,烧菜手艺也不错。她说要做生意,倒真筹了些银钱,在京城东市开了个锦食楼。
  如今已开了半年了,生意还不错。
  楼里除了酒食,仍卖馄饨,算是酒楼一大特色。酒店生意红火,郭瑛就动脑筋准备发展外食,且外送也不能坏了品质。
  阿冬是打小在母亲身边帮衬干活的,帮忙调馅儿,包馄饨。
  不过如今,越止也知晓这郭娘子也不差两个干活伙计。
  特意让儿女送外食,其实也只送几家,无非是为了让小孩子混眼熟讨人喜欢。
  据说就因太学的李博士爱吃锦食坊的馄饨,又见送外食的阿冬十分伶俐,恰逢裴后决意让些女先生教导寒门女孩儿读书,便顺道做个顺水人情,替阿冬争取了名额。
  至于儿子阿照,也已入社学识字,郭瑛也有心把儿子将来送入太学。
  这郭娘子倒是确实颇会打算。
  她虽不好闹,大约也憋着一股气,定是觉得纵然自己被弃,日子也定要过得红火。
  马车滚滚,田嬅人在车上,却是不大舒畅。
  她起得晚,又赶早,也未来得及吃早食。婢女提议出门可要买碗馄饨吃,惹得田嬅极怒,对婢女劈头盖脸一顿骂。
  下人早知晓田嬅是个不好伺候的性子,脾气也差,故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故田嬅如今腹内空空,加上她好生气,肠胃本就有点儿不好,如今整个人更有些不舒服。
  但她就是听不得馄饨两字,那会让田嬅想到那个出了名的馄饨娘子。
  没人喜欢自己夫君是二婚,尤其自己还是初嫁人,但有些事既然发生了,却由不得她。
  这桩婚事注定是跟唐济。
  那个郭娘子,大约也是故意的。一寻常市井妇人罢了,摆摊卖她的馄饨就是,却偏生要去东市最热闹的朱雀大街开酒楼。这分明便是落她面子,又惹来许多议论。
  田嬅深深呼吸了口气。
  她要面子,今日也好生打扮过,这脂粉也将田嬅并不怎么好的脸色压了压。
  其实田嬅在自己妆容之上颇花了些功夫,若少些梳妆打扮时间,她倒有时间吃早食了,可她偏偏没有。
  及到了目的地,田嬅倒看着了个冤家。
  薛凝亦是到了,还被一挺秀男子轻轻扶着下了马车。
  那青年容貌十分挺秀,生得不错,只是面颊有一枚刺青,不免显得明珠微瑕。
  田嬅知晓卫淮是裴后所赐,心里更不舒服了。
  宫里虽有女官,却没有哪个连侍卫都赐了。薛凝虽是孤女,又居于寺中,却有许多恩赏。
  田嬅甚至觉得薛凝刻意炫耀,炫耀她在皇后跟前是如何的得宠。
  不过薛凝却并没有想那么多。
  她腿还没好周全,男子力气大些,照顾自己也更方便。比如扶着自己上下马车,翠婵和云蔻都有些吃力,于是如今薛凝虽不办案子也会把卫淮给带上。
  薛凝略描妆容,打扮得简洁、整齐。
  田嬅目光扫过,竟觉得薛凝通身似也挑不出什么错来,禁不住暗暗气闷。
  第一次见到这个薛娘子时,薛凝并不是这样的。
  那时薛凝打扮得像花孔雀,什么贵重都往身上挂。旁人瞧见了,也暗暗觉得好笑,觉得像什么样子。
  田嬅是个很敏锐的人,她知晓薛凝不会多讨人喜欢,必然会惹人讨嫌。
  以至于她之后极霸道的要人孤立薛凝,也没什么人同情薛凝。
  再之后,这薛娘子就缩起来不敢现身了。
  四目相触,却并没有太多火药味。
  薛凝主动见礼,田嬅也回了礼。
  田嬅也不能不回礼,因为薛凝足有伤,还是因公事而受伤,更不必说薛凝如今还有六珠女官。
  若自己视若无睹,旁人会怎么想会觉得她不知礼数,为人很轻狂,再来就是不将皇后所赐女官放在眼里。
  田嬅不能让别人说嘴。
  薛凝也并未提及前事,她好似什么都不记得样子,也未冷言冷语,发狠斗气。
  一切平静若水。
  田嬅胃却开始疼了,其实她一直胃不好,而且胃这种器官,很容易受情绪的牵扯和影响。
  前几日溧阳公主寻上她。
  传闻中,她名义上虽是庶室所出,却是溧阳公主所生。这传闻其实并不假,因为溧阳公主偶尔也会寻她说说话。
  溧阳公主当然不大满意那个唐济,觉得唐济实是不好。她盘算让女儿另外寻个青年俊彦,不必栓在这棵树上。
  溧阳公主还表示自己手里不缺资源,可给女儿介绍。
  田嬅却动了火,那时她嚷着嗓子道:“公主何必做出一副关心我的样子?既关心我,我何必这般不清不楚,也不知晓自己是谁女儿。至于什么青年俊彦,公主自然有许多,我只怕寻了个公主用过的。”
  溧阳公主那时亦恼了:“汝父何尝不是三妻四妾?否则你哪有庶出女儿身份可顶替?你竟这般怪我?本来我已替你挑好一个,魏楼样貌不错,更已被我训得妥妥贴贴。他现在是白身,但若娶了你,想讨个官职也是极容易,我本来想你自己亲自给这个人情收买人心。”
  “罢了,你不要,那我自享了。你知我素来秉性风流,不要浪费才好。”
  以田嬅对溧阳公主了解,这个阿母会有好几个月不理睬她了。
  一切不好的事都冲着她来,她的胃更疼了。
  而今这薛娘子似也是冲着她来。
  田嬅暗暗一咬后槽牙,她不信薛凝不记恨,却偏生装出这么副模样,大度给谁看?
  薛凝这几日略略回忆起原身些许片段,大约也勾勒出原身性情。
  原身穿戴华贵,极重样貌,乃是因为她心中十分怯弱,又恐旁人将她看轻了,故将自己打扮得十分贵重。
  郑家并未对原身好生教养,只顾着明面上宠,原身也不大会跟人如何来往应酬。
  她是孤女,怕被人看轻,于是总提自己父母族人殉国之事,提醒薛家功劳。与人说话,说了没三句话,就引去刻意炫耀自己头上首饰,说是宫里所赐,还强调外边怎样都买不到。
  这哪个年轻女娘耐烦听这样的话?
  群体间的排挤是一桩很微妙的事,有时候被排挤的并不是默默观看众人心里的那个受害者,站在道德至高点的反倒是发起者。
  田嬅会察觉到这些微妙,知晓如何“顺应人心”。
  不过那已是旧时光景了。
  田嬅入内时,薛凝正在分自己带来糕点。
  薛凝想着身为女先生,那些女孩子最初恐有些紧张,于是让云蔻和翠婵在女尼帮衬下做了些小点心,正好分给她们。
  她又多做了些,顺道分给在场贵女,尝的人还不少。
  田嬅面上没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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