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闻叙盯着她看了半天,可能觉得她奇怪的反应很好玩,忍不住笑出声。
  但他很快敛起笑容,闷咳两声:“走吧,去玩项目了。”
  喻鑫跟在他身后,心情突然很糟,比要和易执去坐旋转木马还要糟。
  人生头一次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很无趣的人,并且她讨厌自己的无趣,这让她看起来笨拙又无聊。
  不要、不要。
  没走几步,迎面来了一个带工牌的人,微笑道:“欢迎来到游乐园,我是你们今天的专属导览。”
  游乐园虽然大,但也没有大到需要导览的程度吧。
  门票价格摆在这里,想必专属导览的价格也低不到哪去,喻鑫很想告诉他,其实没必要花这笔钱,她可以看地图指路的。
  但很快,她明白了导览的真正作用。
  两人来到了一处室内过山车,排队的长龙一眼望不到尽头。喻鑫还在张望着寻找队尾,却见导览员已经另辟蹊径,领着两人走向另一个方向。
  喻鑫有些迷糊,但还是乖乖跟在身后。一路上,导览员与同事们点头示意,打开了一道道封锁的栏杆,逆着人流的方向,径直走向了人群退场的出口。
  看着顶上“禁止进入”的标牌,喻鑫犹豫了一下,低头迈出了那一步。
  这次,她算是看到了队伍的尽头。
  人群列队被拦在栏杆后,而据说视野很好的第一排,特地为他们留了出来。
  提示牌上一个半小时的排队时间,他们只花了五分钟。
  喻鑫落座,抓紧面前的横杆,心跳得很快。
  不是兴奋、激动,而是矛盾。
  过山车体验很好,比起刺激,更多的是感受与互动。
  坐在第一排,没有人群的阻挡,所有景象第一时间尽收眼底。
  “好玩吗?”结束后,闻叙问。
  喻鑫点点头。
  “看你好像一直很安静的样子。”闻叙垂眼看她,“害怕?”
  “不害怕。”
  “也是,还没你之前坐秋千刺激呢。”闻叙笑道,“那要不要去坐个正儿八经的过山车。”
  喻鑫很想问,这次也要一样逆着人群过去吗。
  但她最终只是说了声“好”。
  这次是室外的,从尖叫声也能想象到会有多刺激。
  不出所料,导览员这次也带着他们抄捷径,从出口插了进去。
  与排队人群擦肩而过时,不时有人看他们。有的是不满,有的是羡慕,有的只是冷冷一瞥。
  “凭什么他们不用排队。”她听见有人小声议论。
  “你花钱你也能。”同伴回应道。
  这让她想起了小时候。
  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之前,彼时的县城还有大集可以赶。喻鑫小到还坐不了后座,只能坐在自行车的横杠上。
  她又瘦又小,屁股上没二两肉,每次都喊硌得疼,为此,母亲特地在上面缝了一圈软垫。
  集市上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卖吃的卖用的卖玩的卖艺的,偶尔,还有些最吸引小孩儿的游乐设施。
  那其实是个卖玩具的,但旁边搭了两个蹦床,说是可以免费玩。陪家长赶集的小孩儿们看到就走不动路,家长们听说是免费,便也乐意排队。
  免费的往往是最贵的,长长的队伍边,摆了一溜的玩具,排队等候的小孩儿
  们看见了,自然会嚷嚷着要买。
  赶完集的喻鑫和母亲,也站在队列之中。
  比起周围撒泼打滚要买玩具的小孩儿,她算是最乖的那个。她不是不想要,只是知道家里的条件,为此,她一眼也不敢往地上看,只能巴巴地看着那些在蹦床上玩乐的小孩,以及这迟迟没有动静的队伍。
  也不知排了多久,久到喻鑫都有些饿了,吃掉了母亲布兜里的一枚梅花糕。不舍地咽下最后一口香甜软糯,蹦床上的人终于下来了,队伍开始缓速向前移动。
  一张蹦床能容纳三个小孩,两张就是六个,喻鑫刚好排在第五个。
  她用手背抹了下嘴,急不可耐地咽了咽口水。
  “一、二、三、四……”工作人员一边数,一边用手把小孩儿一个个拨出去。
  眼看要到自己了,喻鑫激动地昂着脑袋,等待那只发黑粗糙的大手按上自己的肩。
  那手却在半空中顿住了。
  有人叫了他一声,喻鑫同他一道扭头,不远处,另一位工作人员领了两个小男孩过来。
  “行了。”那手转而在空中挥了一道,像是划了一道停止线,“后面的等下一批。”
  这个蹦床确实是免费的,但如果你不愿意排队,也可以花十块钱坐一次。
  很显然,此刻代替她在蹦床上玩乐的两个小孩,就是花了这十块钱。
  “免费的东西,傻子才花钱呢。”母亲看出她的不高兴,晃了晃手里的一堆东西,“梅花糕一块钱一袋,十块钱都能买十袋了!”
  刚刚喻鑫说要吃梅花糕时,母亲还骂她馋,这会儿,母亲主动又拿一个给她。
  喻鑫拿着尚且温热的糕,咬了一口,喉咙却堵得厉害,怎么也咽不下去。
  为什么呢?
  喻鑫想不明白。
  平等、公平这些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免费的可以玩五分钟,而花钱的可以玩十分钟,于是五分钟到了,其他小孩儿被赶下了,那两个依然站在上面,等着下一批。
  站在队首的喻鑫,被安排到和他们一张蹦床。
  他们比她要高一头,彼此好像认识,见她上来,居高临下地看她一眼,而后对视着开始笑。
  喻鑫不想看他们,一转头看到母亲,她突然也不想看母亲,于是低头看着自己脱了鞋子后,破了个小洞的袜子。
  穿好简陋的防护设备,宝贵的五分钟开始了。
  两个男孩儿上来便使出了全力,喻鑫感觉自己脚还没踩实,就被弹飞了出去。一次、又一次,她在蹦床上东倒西歪从没站直过,本来就堵在喉口的梅花糕,好几次差点要呕出来。
  如果从前,她大概会不服输地要把他们比下去。
  她最喜欢和家附近那群讨厌的小男孩儿们比赛了,比跑步、比打弹珠,还比打架。她也不怕脏,抓起一把泥巴就往他们脸上糊,直打得他们“呜哩哇啦”地回去找家长告状。而每当那些大人们找上门来,忙着做饭的母亲腰间围着围裙,刀都来不及放,就匆匆走到门口把他们吼回去。
  为此,那些小男孩儿们都很讨厌她。
  但是没关系,周围的小女孩儿们很喜欢她,每次她们挨欺负了,就会找她帮忙。她们会躲在其实也没有很高的她背后,就像她每次躲在母亲身后。
  但是这次,喻鑫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蹦床太讲究先手了,一旦失了先机,就会开始恶性循环,积重难返。到最后,喻鑫已经放弃挣扎,开始放空头脑,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被人操纵着上上下下。
  五分钟结束,重新站在地面上的她晕乎乎的,都有些站不稳。
  她走向旁边的出口,看见一个母亲带着自己的女儿,交了十块钱。
  那个女人看了她一眼,转头对工作人员说:“能不能让我闺女和小女孩蹦啊,她力气太小了,蹦不过男孩子的。”
  工作人员看了眼队伍:“但后面都是小男孩……”
  “哎,那俩。”女人抬手往后一指,“让那两个小女孩先上来蹦吧。”
  “行吧。”
  原来十块钱不仅可以免排队,多玩五分钟,还可以操纵免费者的命运。
  喻鑫乖乖牵住母亲伸来的手,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
  但是,她还是更想要十袋梅花糕。
  而此刻,喻鑫听见排在队伍前列的人叹了一口气,“啧”了一声。
  她坐上为他们预留的位置,低着头,心跳得好快。
  她感觉自己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小时候的她自己。
  她好像能看见那个小女孩睁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难过得连最爱的梅花糕也吃不下了。
  有那么一刹那,喻鑫很想说她不要坐了。
  但是来不及了,金钱省去了她排队的时间,也剥夺了她犹豫的时间,一阵突如其来的推背感,将她送入了眩目的日光。
  过山车在轨道上不断冲刺、翻转,被扯出哨音的风声加上尖叫声,激得她鼓膜阵阵发疼。一切都来得太快,她刚刚那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到底,这会儿被风堵在鼻腔,像是快要窒息。
  重新回到室内,喻鑫长叹一口气,整个人晕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闻叙问她“还好吗”,她都无力应答,只能机械地点两下头。
  闻叙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下过山车,而后也没有松开。
  她毫不客气地将重量都压了上去,才能支撑自己虚浮地走在地面上。
  来到人来人往的室外,喻鑫逐渐缓过劲来。
  导览员有提示他们,下一个可以去排什么项目,闻叙摇摇头,说再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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