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傅棠梨端详了一下镜中的容颜,手指在镜面上轻轻地敲了一下,低声道:“好,简单些,快刀斩乱麻,就是如此吧。”
  她站了起来,双手笼在袖中,挺直了腰,冷静地道:“吩咐下去,收拾一下,全部随我下山回府,这处院子不必留人了,严家的五叔和婶子也一道走。”她顿了一下,环顾左右,补了一句,“马上收拾,今晚就走。”
  黛螺和胭脂面面相觑,下面的小婢们也惊疑不定,管事的孙嬷嬷闻讯,赶忙过来劝道:“这会儿天都暗了,山上风大,不说旁的,只担心娘子吹风受凉,不如明儿一早再走。”
  “马上收拾,今晚就走。”傅棠梨面无表情,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生硬,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娘子一向温善可亲,从来没有这般严厉过。
  左右不再敢多说什么,喏喏应是,很快下去各自动作起来,摸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将家什物件都收拾妥当,过来禀了傅棠梨。
  轿子在大门外备好了,胭脂为傅棠梨披上那件藕灰缂丝银狐大氅,扶着她出去。
  偏偏这会儿天上又下起了小雪,细细碎碎,要湿不湿,有一种黏腻不清的感觉,这大约是这一季最后一次雪了。
  黛螺随手取了一柄伞为傅棠梨撑着。
  胭脂眼神好,一下就认了出来:“这把伞,恍惚是上回娘子从云麓观带回来的,要叫人拿过去归还吗?”
  傅棠梨沉默着,接过了伞,走出大门,远远地望着云麓观的方向。
  夜色太沉,而月光朦胧,远山与近树都淡成了斑驳的墨色,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想来云麓观后面的梅花已经开始凋落,只有零星的雪点从眼前降落,如同过往种种,浮光掠影。
  “你说天地之大,无家可归,以后我在之处,就是你的家,你说你没人疼爱,以后我来疼你。”
  他说过的这些话,这会儿想起来,竟然记得格外清晰。
  他还叫她“小梨花”。
  何其荒唐。
  风确实有点大,很冷,她微微仰起脸,雪花落在眉眼间,沾湿了睫毛。
  她伫立良久,最终一声叹息,将那把伞合拢起来,放在门边,而后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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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放了晴,山间的雪断断续续地在融化,山景都是湿漉漉的,云麓观门前的老松从针尖滴下一点露珠,仿佛逐渐从水底露出青苍的颜色。
  玄衍很早就在门前候着,他的身份非同一般,他既在那站着,云麓观的道士无人敢怠慢,个个毕恭毕敬地跟在身后,连青虚子都起了大早,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道袍,陪着玄衍等候。
  山路毕竟漫长,到了日禺,才等到人来。
  健壮魁梧的侍卫抬着两架八宝琉璃金顶轿子,左右数十奴婢侍奉,皆华服锦饰,奉香炉、宫扇、拂尘等物,后面又扛着十几口紫檀镶金的大箱子,两列卫兵骑马随其后,着玄铁甲、持错金刀,披朱红大氅,个个威风凛然,一起到了云麓观。
  玄衍迎上前去,两列卫兵齐齐下马,“刷”地跪下顿首:“参见殿下。”
  玄衍略一抬手,卫兵们整齐划一地退下了。
  轿帘掀起,安王和安王妃一起下轿。
  玄衍拱手长躬:“今日有劳皇叔。”
  安王是当今元延帝的叔父,他年岁已高,掌宗正寺多年,在赵氏皇族中地位超然,备受尊崇,这世间几乎没人能够指派他做事,当然,眼下这个又是例外。
  他一把扶住了玄衍,慈祥地道:“你我自家叔侄,五郎不必多礼。”
  安王妃扶着婢女的手,走了过来,玄衍亦拜,安王妃倒是不动声色地受了,颔首笑道:“这么多年了,五郎如今要成家了,婶婶很是替你高兴。”
  话虽如此说,安王终究不太放心,拉着玄衍的手,走到一旁,慎重问了一句:“五郎,此事关乎终身,非同小可,你可曾请圣上和太后定夺过?”
  玄衍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出家多年,圣上和太后已经不太管我,待稍后,我向他们禀明既可,不必旁生枝节,只因皇叔乃族中宗老,需您出面向女家提亲,此乃礼数不可废,故而请您过来这一趟。”
  安王踌躇片刻,又问了一句,话中别有深意:“你既出家,本应无欲无求,如今骤生尘念,可知他人作何想?”
  玄衍的嘴角勾了一下,似乎是笑,但语气只是淡淡的:“当日皇叔亦在场,可为证,我曾发过毒誓,绝无不臣之心,这些年我出家为道,向来静心守持,数次出征,皆临危受命,固非所愿,圣上知我、用我,我唯尽心而已,至于旁人非议,又何足道哉?”
  安王听后默然不语,半晌,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好,既如此,就依你的心意吧。”
  稍后,青虚子带路,领众人去了傅家的那处宅院。
  离得近,不多时就到,他十分殷勤:“你们稍候,老道先去叫门。”
  玄衍却止住了青虚子,他今日心绪甚佳,不若平时那般冷肃,目光中微微带着几分笑意:“不劳师父,我自去。”
  他理了理衣襟,整了整领口,觉得各处妥当了,才举步上前,抬起手来,却突然顿住了。
  青虚子见玄衍直直地立在那大门口,半晌不动,心下纳闷,凑过去,奇道:“怎么,有何不妥?你……”
  话说到一半,青虚子倏然收了口。
  大门紧闭,上面明晃晃地挂着一把铜锁,锁得牢牢的。
  青虚子觉得周遭的气氛倏然沉了下来,他心中暗忖不妙,后退了两步,讪讪地道:“这却怪了,怎么还把门锁上了,莫非人家忘了不成?”
  安王和安王妃站在稍后的地方,不明所以,对视了一眼,目露惊疑之色。
  “取我刀来。”玄衍断然沉声吩咐道。
  立即有铁甲卫兵上前,恭敬地捧上一柄长长的横刀。
  玄衍接过,抽刀,劈下,一气呵成。寒光闪过,门上的铜锁如同泥巴一样被削成两段,掉了下来。
  “吱呀”一声,玄衍推开了门。
  第24章 皇叔脱马甲,吓死太子妃……
  举目望去,院落空荡,收拾得干干净净,无一人、无一物,唯有门口的玄关边,放着一柄伞。
  四下皆静,不闻人声。
  玄衍慢慢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纵然沉稳如他,在此时仿佛也生出了一丝茫然,不愿再前行一步,他笔直地站在院落中央,久久地沉默着。
  安王跟了进来,环顾四周,皱起眉头,抬手唤来左右:“仔细看看,此间是否有人?”
  卫兵们领命,立即去了。
  几十个人一起动起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把这宅院四处查找了一遍,几乎翻了底朝天,半天后才来报:“都搜寻过了,灶上不见烟火,房中不见衣饰,确实无人居住。”
  玄衍还握着他的横刀,手上青筋凸起,而他的面上没有丝毫表情。
  春寒陡峭,此时尤盛,骤然之间,周遭如覆冰霜、如临兵戈,肃杀之气刺人眉睫。
  左右卫兵及随从皆低头不敢直视,个个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
  安王心中骇然,玄衍平素威烈,杀伐冷酷,旁人皆道其无心无情,此次突然决意娶亲,本来就叫安王诧异,怎料事到临头,那女郎却举家而逃,摆明不过是一场骗局,以玄衍这般高傲的性子,也不知怎么经受得住。
  若是那女郎眼下在场,安王
  定要赞她一声好胆量,浑不畏死,但那罪魁祸首早已逃之夭夭,留下这种尴尬局面,叫安王头皮发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了看青虚子。
  青虚子早就躲得远远的去了,此时抬头望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半晌,还是安王妃上来打圆场,她一向温善可亲,兼之上了年纪,说话更是慢声细气:“可不巧,怎么这会儿主人却不在家,或许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临时出门去了,五郎不必着急,不若我们改日再来?”
  玄衍这时候却笑了一下,他转过身来,朝安王颔首致意,神色平静,看不出什么不悦的情绪:“我与傅娘子约定今日,必不能负约,她既暂出,我自己在此等候既可,劳烦皇叔和皇婶先随师父去云麓观小憩片刻,待傅娘子归来,我再请两位长辈过来主持大局。”
  “这……”安王大感踌躇,还待再说两句。
  青虚子一把拉住了安王,镇定自若地道:“也好,今日气候甚佳,闲来无事,先请安王殿下去我那里喝茶,来、来、走、走。”
  他不由分说,径直拖了安王就走,顺便,把那一干卫兵和随从全部带下去了。
  很快,院子里的人退了个干干净净,又静了下来。
  玄衍拂了拂衣袖,缓缓地步入正厅,在客人位上坐了下来。
  厅堂也收拾得十分整洁,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角落里放着一尊不起眼的青瓷美人斜肩瓶,插着一枝梅花,已经半谢了。
  玄衍将刀放到案上,发出“咯噔”的动静,微微地带了一点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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