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淮王一走,众人又活络起来,牵起猎犬,放出苍鹰,跃跃欲试。
  赵元嘉招呼左右,再度出发,顺口叫了傅棠梨:“二娘,随孤一道来。”
  傅棠梨哪里敢,她被赵上钧那一眼看得心虚,仿佛做了贼、又被苦主逮住了一般,此刻只想远离赵元嘉。
  她浅浅地笑了一下,只作若无其事的神色:“你们男儿大多粗鲁,我不和你去,省得有人指我白担了端庄淑女之名,不如分头行动,过会儿,比试看看,我输你多少?”
  赵元嘉大笑起来:“好,一言为定,输的人要认罚的。”
  傅棠梨并不答话,一抽马鞭,策马跑了出去。
  鹰的长啸和马的嘶鸣在远处响起,她有点分辨不出到底是赵元嘉那些人还是赵上钧所率玄甲军,下意识地只想避开他们。她沿着树林的边缘一路跑去,风在耳边呼呼作响,这会儿没了陈王和汝宁公主跟随,她率性起来,骑着马,在山中自由奔驰,心境渐渐放松。
  过了许久,那些喧哗的声音早已经听不见了,前方的景致开朗起来,似乎是下山的路途,平原在望。
  傅棠梨勒住了马,慢悠悠地踱了几步,在附近逛荡了片刻。
  她已经远离了打猎的人群,此刻周围安静得很,只有林中的鹧鸪偶尔发出清脆的鸣叫,或者还有小兽在草丛中穿过,一点悉悉索索的动静。
  她想起方才随口和赵元嘉说的“比试看看”之语,当下便取出弓箭来,转马向林中,打算再打一两只兔子之类的应付场面。
  进入林中,才走了一小段路,白马突然表现得不安起来,逡巡不前,摇晃着脑袋,鼻子不停地喷气。
  太子行猎,早有虞部的官员遣人清理过山林,但凡凶险一点野兽都已经驱逐走了,会有什么异常呢?
  傅棠梨停住马,打量左右,凝神之间,她听见了人的脚步声,急促而细微,动了一下,又消失了。
  “有人吗?”她抬眼张望,试探着问了一声。
  “哗啦”一点轻响。
  一个人影在不远处一闪而过,隐没在树木后面。
  第32章 皇叔吃醋破大防
  胡人的身形样貌很好分辨,傅棠梨的眼力也不错,只那一眼,她已经认了出来,那是临川公主的驸马李怀恩。
  这个人,不声不响地躲藏在那里作甚?
  傅棠梨手脚发凉,骤然生出警惕之意,她挽起弓,抽箭上弦,指向那个方向,同时驱动白马缓缓后退,想要尽快离开这里。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嗷”的一声,只听得野兽凶狠的咆哮,一只猎豹从树丛后面猛地窜出,带着刺鼻的腥风,扑向傅棠梨。傅棠梨惊骇欲绝,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避无可避,她咬紧牙关,朝着猎豹射出了一箭。
  毕竟手抖了一下,那箭射得偏了,擦着猎豹的耳朵过去,带出一串血珠。
  猎豹被激怒了,发出巨大的吼叫,飞跃而起,恶狠狠地冲上来,一口咬住了白马的脖子。
  白马悲惨地嘶鸣着,扑腾着,用蹄子揣向猎豹,垂死挣扎。
  傅棠梨从马上滚落,不敢有任何迟疑,忍着疼痛,迅速起身逃跑。
  猎豹被白马阻拦了片刻而已,很快,它咬死了那匹马,追了上来,吼声阵阵。
  傅棠梨惊了一下,脚被树根绊住,一个踉跄,复又跌倒,慌乱之间,她只来得及回头望了一眼。
  那猎豹已经追到了跟前,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了尖利的獠牙。
  傅棠梨瞪大了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一声嘹亮的鹰鸣传来,白色的影子如同闪电般从天空俯冲而下,凶悍的海东青张开它巨大的翅膀,伸出锋利的爪子,“嘭”的一声闷响,撞上猎豹。
  草絮与尘土飞扬,猛禽与凶兽缠斗在一起,翻滚、扑击,它们各自从喉咙里发出瘆人的声音,血点溅开,腥臭的味道在空气中愈发浓烈。
  傅棠梨哆嗦着,急促地喘气,爬过去,想要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弓箭。
  耳后传来尖锐的破空之声,黑色的光穿云而来,从傅棠梨眼前掠过,太快了,以至于她看不太真切,只觉得眉睫生寒。
  “夺”的一声,玄铁箭矢穿过海东青翅膀的尾梢,精准地贯透了猎豹的面门正中,余势不减,带着那只猎豹飞了出去,钉在了树干上,箭矢没入猎豹的脑袋,只余尾羽犹自颤动。
  猎豹张口,发出沉闷的嘶吼,但只有半声,箭矢如流星,呼啸而来,接连三箭,正中猎豹的口喉,整个嵌入树干,让它再也发不出半点声响,四肢抽搐了一下,垂了下去。
  傅棠梨惊魂未定,这才听见了马蹄的声音。
  赵上钧策马飞驰而来,迅如疾风,临到近处,硬生生勒住缰绳,黑马扬起前蹄,几乎人立而起,赵上钧一跃而下,几步到了傅棠梨的面前,俯下身去。
  什么也没有说,他望着她,那样的眼神,大抵是温柔。
  傅棠梨好似还未回过神来,怔怔的,红了眼圈。
  赵上钧抱住了她,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地
  拍着她的后背,无声地安抚着她。
  海东青扑棱着飞到黑马的马鞍上,“呼噜呼噜”地低叫着,用鹰喙蹭着羽毛上的血迹,黑马不满地喷了一下鼻子,甩了甩脑袋。
  铠甲坚硬而冰冷,贴在傅棠梨的脸颊上,但他的怀抱是那么宽阔而安稳,他的身上依旧是白梅花的乌木混合的香,淡淡的苦,或许是山林的风糅杂进来,还带了一种林麝的味道,雄性的、干燥的气息。
  傅棠梨的心一直都平复不下来,此时跳得更厉害了,她脸上发烫,在他的怀中动了动,或许是想摇头,但他抱得太紧了,她的举动,只是在他的胸口蹭了两下,就如同雏鸟稚嫩的翅膀,扑腾着。
  赵上钧被这翅膀尖尖扫到了,发出了一点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又拍了拍她的背部,好似在哄她:“我在,没事了,不用怕。”
  傅棠梨立即觉得委屈起来,在赵上钧怀里抬起头,像是告状一般,对他道:“我看见了,是李怀恩,那是他豢养的猎豹,胡蛮子何其可恨,我和他无冤无仇的,竟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赵上钧揉了揉傅棠梨的头发:“怪你自己乱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我看到什么?”饶是傅棠梨聪慧,这会儿也会意不过来,“我什么都没看到。”
  赵上钧指了指远处,轻描淡写地道:“再往前一些,是我玄甲军大营,李怀恩这胡蛮子大约是想要借机窥探,无意被你撞破了,才惹得他要杀人灭口。”
  这是什么运道,实在太过晦气,早知道她就不该来这个方向。
  傅棠梨左右看看,山林空寂,四下无人,只有一马一鹰,还有一只被钉死在树干上的猎豹。那只名为摇光的海东青看见她,还伸长脖子,大声地鸣叫了一下,意图恐吓。
  她悻悻然,忍不住叹气:“淮王殿下的军营重地,理应严加防守才是,怎么由得人随意接近,也没个警示。”
  赵上钧神色平淡:“北祁山为皇族禁地,向来不容闲人靠近,只有在圣上和太子要狩猎时,才会放开。至于南麓营地附近,更是守卫森严,平日若有人踏足此处,早已被乱箭射杀了。”
  傅棠梨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
  春日的阳光是灿烂的,但是,赵上钧俯着身,逆着光,他眼眸中的颜色变得格外深,他的嘴角慢慢地浮出一点笑意:“我看见你往这边过来,便传令他们都退下,我在这里等你好久了,连那胡蛮子来了我都只当作没看见,只怕惊了你,又让你跑掉了。”
  他在这里等待她自投罗网。
  那一瞬间,傅棠梨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她的嘴唇动了动,说不出一个字,偷偷向后缩了缩。
  但赵上钧还抱着她,不让她离开分毫,他按住了她的后脑勺,把她压向自己,他惯爱用这种姿势,那是对她的一种绝对掌控。
  “我只是想问问你,赵元嘉和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要靠得那么近,有什么话是旁人不能听的吗?”
  那是方才在猎场营地的情形。所以,这个男人当时一直在旁边的林子里,他始终窥视着。
  窥视了多久?
  傅棠梨的心抖了一下,一甩手,想要推开他:“与你不相干,不想说。”
  赵上钧顺势一带、一按,只用一只手,轻易地将她压在了地上,抵住她的肩膀,露出了一个近乎温和的笑容:“他说了什么?告诉我。”
  傅棠梨从前见他,他总是穿着宽大的道袍,清冷而高傲,宛如天上仙人一般,然则,此时他一身玄黑铠甲,森然如同山林中野兽,这么近的距离,自上而下地压迫着她,显得格外魁梧而强悍,那种厚重的气势几乎可以碾压千军。
  傅棠梨终究抗拒不过那种威慑,沉默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道:“我先头拒了太子送的野雉,太子便说,我若想要什么猎物,他另给我去打来。”
  赵上钧发出了一声长长的、仿佛叹息一般的声音,他慢慢地俯下身,越靠越近,他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那是一个危险距离,只差毫厘,又或者完全没有间隙,他低下头,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要碰触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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