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前几日,玄衍在意乱情迷之际,对她提及“我们刚刚成亲不久”云云,而今日,她试探着对青虚子说,“听玄衍说,我和他成亲已经好些年了”等语,青虚子竟未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这两个人之间,必然有一个记错了……或者是,两个人所说都是假的,他们还没来得及串供?
  春寒料峭,天色渐晚,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将她笼罩其中,浑身发寒,好似整个人都被冻住了,忍不住要发抖。
  这些日子的记忆全是属于玄衍的,她在这世间无所依、无所凭,睁开眼睛看见的人只有他,他的微笑、他拥抱的温度、他亲吻的味道,还有,他望着她的眼睛,深邃而温柔,令人心神安宁。
  而今思及,或许她始终被困于梦境,不曾醒来。
  这种窒息的感觉让傅棠梨无法忍受,她仓促起身,踉跄地走了两步,喃喃自语:“为什么……”
  云娘在门外听见动静,急忙进来
  :“夫人有何吩咐?”
  这声音如同一盆冷水,当头泼下,让傅棠梨瞬间清醒过来。
  她抬眼看了看四周,门帘低垂,屏风虚掩,案上摆着几卷道经,男人的一件道袍半搭在椅背上,一色儿半旧不新,窗外庭院清静,鸟雀啾啾,不过是寻常人家内宅,岁月静好。
  她的心越来越凉,却慢慢地挺直了身体,将双手笼在袖中,看着云娘,不动声色地道:“方才我捡看妆匣子,有几样胭脂的颜色我不太喜欢,左右闲着也无事,你过来给我换身衣裳,我去镇上的胭脂铺子逛逛。”
  云娘指了指外头,陪着笑脸:“这会儿天色不太早了,胭脂铺子马上关门了,夫人若去,也逛得不尽兴,不若在家先歇着,待主人回来了,改明儿再陪您出去,您看可好?”
  果然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傅棠梨神色不动,温和地笑了一下:“也好。”
  云娘复退出。
  傅棠梨慢慢地在房中踱了两圈。
  黄昏的暮色沿着窗牖一点一点爬上屋檐、再爬上中天,鸟雀四散而归,她抬眼望向窗外,庭院空寂。她渐渐生出茫然之情,既盼玄衍回来,想要问个究竟,又怕他回来,不敢张口,左右思量,不得章法,只觉心如油煎。
  ……
  突然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好似许多人聚在门外大声吵闹,不到片刻,愈演愈烈,还有人在大声叫喊着什么,隔得有些远,听不太真切。
  傅棠梨眉头一跳,趋步走出房门:“怎么了?”
  云娘原在厨房忙碌,闻讯赶来,使唤小婢子出去看个究竟,口中犹自絮叨:“何来狂徒,敢到此捣乱,那些……着实无能,快打发他们安静些儿,惊扰了夫人,若叫主人知晓,定要发怒。”
  小婢子飞快地跑出去。
  不过一会儿工夫,外头的喧哗声便止住了,重新恢复了平静。
  小婢子回来,面上带着轻松之色:“没什么事儿,左右街坊邻居起了些争执,日常琐事,我也听不明白,这会儿已经散了,夫人不用理会。”
  傅棠梨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她本想再问两句,但看了看云娘、又看了看小婢子,还是没有多说什么,又回了房中。
  天黑了,小婢子掌起了灯,烛光照在窗纱上,明亮而温暖,厨房的炊烟飘散开来,带着一点干燥的柴火味和谷物的香气,依旧是一个安宁的夜晚。
  傅棠梨心情沉郁,随意喝了几口米粥,便放下碗箸。
  倒叫云娘十分不安:“今儿吃食简陋,叫夫人不中意,是我的过错,若不然,我再去做些点心来,不知夫人喜欢吃什么,是要甜口的燕窝百合羹,还是咸口的鱼胶鸡汤?”
  傅棠梨揉了揉额头:“不用,我有些乏了,没甚胃口。”
  小婢子大惊小怪起来:“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那得叫青虚师父过来给您瞧瞧。”
  这婢子就是风风火火的,不待傅棠梨发话,已经一阵风似的出去了,叫都叫不住。
  而就在这时,外间喧哗声再起,比方才还大了些,人声沸沸,听过去又急又乱。
  云娘皱眉:“又怎么了?没个消停。夫人莫恼,待我出去看看。”
  她这么说着,转身就走,才到门边,和跑回来的小婢子撞了个满怀。
  小婢子气喘吁吁,一把抓住云娘的手,满脸惊惧:“不、不得了,走、走水了!”
  傅棠梨心下一惊,急急出去:“哪里走水了?我们家吗?”
  小婢子毕竟年幼,吓得结结巴巴的:“外头、街上、好像就在我们家隔壁、好、好大的烟。”
  傅棠梨匆忙之间,抬头望去,只见墙外浓烟滚滚而来,一片灰蒙蒙的,遮住了月亮,夜色黯淡,天地骤然变得混沌起来。
  人们的惊呼声越来越大,急呼“救火、救火!”,许多人惊慌地奔跑着,脚步纷沓,或有小儿啼哭、妇人尖叫、男人怒吼,呼儿喊娘,乱哄哄的一片。
  云娘果断,马上拉着傅棠梨朝大门外奔去,口中道:“夫人别怕,我们这人手充足,必能保护夫人无恙,夫人先出门避避。”
  傅棠梨身不由己,被云娘拖着,跑出了宅院。
  街道上都是人,四下逃窜,黑烟愈浓,铺天盖地,情势过于慌乱,一时分辨不出火从何处起。
  甫一出门,立即有一群人迎上来,模模糊糊的看不太清楚,依稀皆是魁梧汉子,约有数十人,个个人高马大,一色劲装,持着佩刀,行动间带着杀伐之气,纵然是在这般混乱中,依旧有条不紊地结成阵列,拢在傅棠梨左右两侧。
  领头一人大步上前,抱拳道:“小的为夫人肃清道路,夫人请随小的来。”
  云娘沉声道:“莫啰嗦,快!”
  此情此景,容不得傅棠梨多做思索,她跟着就要举步。
  但是,就在此际,有人大喝了一声:“且慢!”
  旋即火光通明,另有一队人马举着火把围了上来,高声叫道:“兀那贼人,快快放开太子妃!”
  这一句话,如同惊雷,震得傅棠梨耳中轰轰作响,她浑身一颤,顿住脚步,霍然抬眼望去。
  后来的这一队人马穿着衙役的服饰,显是官府中人,持着锻棍、铁尺并铁索等兵器,冲过来和那群汉子形成对峙。
  领头的那汉子冷哼了一声“找死”,当即一挥手,手下的人迅速调整阵列,摆出了进攻的姿势,霎那时,杀气大盛,甚至盖过了浓烟。
  云娘气得跺脚,怒声道:“你们这群蠢人,这会儿闹什么,待火烧起来,夫人若有闪失,你们死罪亦难赎!还不快带夫人走!”
  “太子妃勿惊,并未走水。”从那群官差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他身穿浅绿的七品官服,面容干枯清瘦,几步向前,朝傅棠梨纳头便拜,朗声道,“下官乃咸阳县令何友松,为引太子妃现身,故而在旁边宅子烧了几堆湿稻草,无大碍,如今既见太子妃无恙,实乃万千之喜。”
  这何县令早间出去办事,至黄昏始归衙署,早有李姓商人等候多时,报太子妃就在咸阳治下的永寿镇,被歹人所囚,请县令速速去救。
  何县令大惊,立即打点县衙上下禁卒并民壮等数十人,急匆匆赶往永寿,依着那李姓商人指引的方向一路到了这宅院,待要破门而入,却被一群壮汉所阻。
  那群壮汉也不说缘由,只是板着脸,喝令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何县令乃当地父母官,在这里却被指为“闲杂人等”,他并不生气,反而暗暗心惊,那群壮汉气势与身量皆异于常人,显然并非普通百姓,倒像是行伍打仗的军士之辈,何县令是个聪明的,情知这其中必有重大干系,难以善与。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何县令犯不着冒这个险,顶多回头去往长安报信,但太子妃当日对他有恩、对咸阳百姓有恩,何县令心性磊落,奉行知恩图报,担心若是错过时机,这伙贼人带着太子妃离开,恐怕再难寻觅,故而不能退。
  云娘情知中计,心中大恨,上去挡在何县令面前:“何来贼人,冒充官府,骚扰民宅,一派胡言。”
  她一边拉着傅棠梨往回退,一边朝那群大汉使眼色:“赶走他们!”
  大汉们煞气腾腾,齐刷刷抽出腰间的佩刀,“哐呛”之声迸出,眼见得就要冲杀过去。
  “住手!”傅棠梨倏然一声断喝,向前踏了一步。
  大汉们听见傅棠梨发话,明显犹豫了一下。
  云娘还想拉住傅棠梨,傅棠梨抬手用力一甩,将云娘推开,厉声质问:“大胆,你敢拦我?”
  云娘被推得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她尚未站稳,傅棠梨已经大步走向前方。
  那群大汉有些不知所措,持着刀,相互看了看,谨慎地止住了攻势。
  何县令已经站了起来,在如此剑拔弩张的危急关头,他依旧毫无惧色,面上露出诚挚的喜悦之情,对傅棠梨恭敬地道:“太子妃那日落水,下官愧疚万分,久久难以安寝,今日收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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