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日光透过采光窗落下的菱形光影,悄无声息地从西南方向向西方移动。
  今天早上,采光窗已经被昨夜的雪覆盖住了,沈明旎惦记地下室的采光问题,在今早雪停的第一时间,就去清扫干净了,还特意用纸巾反复擦干净了采光窗的玻璃。
  沈明旎未看自己手上的伤,她抬眼看顾清,落在地上的光像是反射到了顾清的身影周围,萦绕出了一圈亮白的光。
  明亮,美好。
  是她爱而不得的顾清。
  是心中另有爱人的顾清。
  顾清一圈圈地解开了纱布,最后一片纱布从沈明旎的掌心轻轻移开,沈明旎掌心的伤口出现在了她眼前。
  顾清眸光一缩。
  沈明旎手心里的两道伤口,远比她想象的长很多。
  伤口原本已经被碘伏涂上了棕色,现在又变成了红色。
  虽然血已经止住,但绷裂的伤口仍触目惊心。
  她们两人刚刚情绪有些激烈,她完全没注意到沈明旎是什么时候弄伤的。
  需不需要缝针?
  不缝针的话,这伤口还能长好吗?
  顾清绷着脸将纱布扔桶里,继续解开沈明旎手指上的三个纱布看,同样都渗出了血,只是没有渗透纱布。
  顾清不露声色地缓缓深呼吸,徐声问:“血都已经透出来了,你没觉得疼吗?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伤的吗?”
  “……可能是按手机的时候吧。”
  沈明旎嗓子已经完全哑了,她目光移到顾清的脸上:“太急了,左手找图片,右手拿手机,右手拿不稳,就握得很紧,越紧越抖……好像是疼了吧,但我没注意。”
  顾清:“……”
  所以都是因为她,顾清自责地想。
  顾清仔细地为沈明旎的伤口消毒,同时也看清楚了,这些伤都比她左臂上的伤口深很多。
  沈明旎仍是没看自己的伤口,只看顾清,要将顾清的容貌一寸寸地刻在心里一般。
  顾清垂着眼,专注地看着沈明旎的伤口,喉间轻动数次,终于漫不经心地将担心问出了口:“你问过你医生朋友了吗,你伤口的深度需要缝针吗,需要打破伤风针吗?”
  等了几秒,沈明旎没有回答。
  又等了几秒,太阳穴突突跳动的顾清:“你看我干什么,低头看伤口,我在问你用不用缝针,用不用打破伤风针。”
  沈明旎这才低头看自己的伤口,不在意地回答:“问你伤口的时候,我就给她发了我伤口的照片过去,她说还没到半厘米深度,不用缝针,玻璃片干净无污染,我也及时消毒了,所以没问题,不用打破伤风针。”
  顾清觉得沈明旎回答得还是不够认真,迟疑地问:“真的吗,沈明旎,你没有骗我?”
  沈明旎这次无比认真:“真的,顾清,我不敢再骗你了。”
  顾清:“……好,知道了。”
  突然觉得她有种小题大做的感觉。
  就仿佛自家小朋友去上幼儿园,家长在家里担心了一整天,担心她遇到不喜欢吃的间食,担心她午睡睡不着,担心没有小朋友和她一起玩,结果小朋友放学回来高高兴兴蹦蹦跳跳的。
  都是她白担心。
  但也很好,她心中反反复复提起的心,总算是彻底落了下去。
  只是,她作为被囚禁的人,担心囚禁她的人,竟还担心了这么久。
  顾清细心地为沈明旎包扎好了手心和手指:“这几天注意点。”
  “好。”
  顾清又道:“左手背给我看看。”
  沈明旎伸出左手给顾清,继续看顾清的表情。
  顾清的表情很平静,像是正在关心她,又像是换作任何人,顾清都会像这样关心对方。
  她知道是后者。
  其实她一直都明白,顾清每一次对她的关心,都只是因为顾清的善良,哪怕换作别人,哪怕换作猫猫狗狗,顾清也会关心。
  但她一边明白,一边不想明白。
  顾清握着沈明旎的指尖抬高看沈明旎手背上的两个水泡,还好都不大,但也不小。
  顾清放下了她手,叮嘱道:“用纱布包上会比较好一些,但你只剩下左手可以用了,不包了,小水泡可以自己吸收。如果不小心弄破了,记得及时消毒,不然还是容易感染……疼吗?”
  沈明旎:“不太疼。”
  顾清:“……”
  要么疼,要么不疼。
  不太疼是什么意思。
  顾清:“……疼就用点烫伤膏。”
  沈明旎:“好,谢谢你,顾清。”
  顾清忽然就笑了,抬头:“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沈明旎心中已经打鼓了很久,现在见顾清笑了,就立即轻声问了出来:“清清,你相信我刚才说的那些话了吗?”
  顾清低头收拾桌面,没有立即回答,直到收拾干净才抬头笑,笑得让人捉摸不透:“你放我的时候,我会回答你我是否相信你了。”
  沈明旎:“……”
  顾清歪头,恢复了唇色的唇瓣一开一合:“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放了我?”
  “年三十早上你陪我包饺子吧,牛肉饺子,放两个硬币,”沈明旎轻轻深呼吸,抬眼笑,“下午吃完饺子就放你走,好不好?”
  顾清由衷地说:“好,谢谢。你今天喝多了,嗓子也哑了,去楼上休息吧。”
  沈明旎点头,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收拾,先收画架,她已经明白顾清不想她画她了,自然要收起来,再将约约的画拿走放到楼梯上,墙边只留了些风景画。
  沈明旎楼上楼下往返数次,最后看向桌上的餐盒,从zoe姐家带回来的海鲜,她在外面打包回来的菜,还有她炒的花生米,几乎都没怎么动过。
  “你没吃多少东西。”沈明旎声音沙哑,显得有些委屈。
  “确实饱了。”
  “那晚上再吃,我做些你爱吃的。”
  “好。”
  沈明旎离开了,顾清去洗手间洗手洗脸刷牙,而后躺在床上,将整个被子都蒙到了自己的头顶。
  在黑暗中,她双颊渐渐变得湿润,被子也渐渐颤抖了起来,同她的哭声一起颤抖。
  她心里很疼,因为刚刚发生的一切而疼,尤其心疼沈明旎。
  她也终于承认,即便沈明旎骗她很多次,即便沈明旎关了她、锁了她,她还是关心沈明旎,担心沈明旎,心疼沈明旎,以及,喜欢沈明旎。
  她已经相信了沈明旎的话,因此她非常抱歉,为她误会沈明旎抱歉,为她对沈明旎说过的那些狠话抱歉。
  她不想伤害沈明旎,但似乎她已经伤害了。
  这便让她后悔得全身都疼,呼吸都疼。
  她不是一个容易哭的人,她这几天流的泪好像比她前二十年加起来还多。
  但她就是忍不住。
  许久,被子里的哭声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顾清掀开被子,热得通红的脸上都是泪水与汗。
  她有很多想和沈明旎说的话,但她不能说,因为她怕她一旦说了,沈明旎就反悔不想放了她了。
  比如她很抱歉误会沈明旎喜欢油画中的女人那么久。
  比如她不喜欢魏如音,她说的喜欢魏如音的话都是谎话气话。
  诸如这些。
  阿妈说过,做错了事就认错,就承担,不要逃避。
  即便沈明旎锁她在先,但她也确实说了谎。
  顾清想,在沈明旎打开她手铐后,在她确定自己不会再被沈明旎铐住的时候,她就对沈明旎说这些实话。
  不过她没有恢复记忆的这件事……她觉得还是不能跟沈明旎说。
  她怕沈明旎又开始仗着她失忆的事骗她、不放了她。
  顾清耐心地等待年三十的到来,等待沈明旎为她解开手铐放开她。
  但年二十九这天的晚上,沈明旎突然又变了。
  晚六点吃饭时,沈明旎还和平时一样。
  晚饭后八点多,沈明旎再次出现在楼梯口,周身气场都变得阴沉诡异。
  沈明旎穿一身黑色天鹅绒抹胸晚礼服,画着精致的妆容,盘了精致的头发,修长雪白的颈间戴着一条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双耳上也戴着珍珠耳环,唇色是烈焰红唇,复古、性感,就似要去参加活动一样。
  沈明旎指尖提着裙摆,左手大拇指和食指间握着一瓶已经启开的葡萄酒,中指和无名指间夹着一只玻璃高脚杯,尾指微翘,腋下夹着一个笔记本。
  她缓缓下到楼梯口坐下,笔记本放到身后的高台阶上。
  然后她不发一语地为自己倒酒,边喝酒边看顾清。
  顾清用余光看了沈明旎数眼,终于忍不住从书中抬头:“怎么了?”
  她担心是不是沈智又找沈明旎了。
  抬眼却看到沈明旎的美丽模样,她微呆。
  沈明旎长长的裙摆似一朵黑色的花,盛开在她的脚下,她含着红酒鼓了鼓嘴,慢慢咽下,抬眼看采光窗,幽幽地说:“想放风筝了,顾清,你想放风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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