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戚映珠将这一切看在眼底,她知晓钱京溪的为人。她要走,要带着付昭走,眼下她拦不住。
  ……又或是说,拦住了,也做不了什么。
  她将两人送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慕兰时已然走了出来,坐在方才她们坐过的位置上面,慕兰时的纤长俊秀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桌案,笑着说:“倒是有趣,东家这是背着兰时又找了一棵大树,不过还不待兰时说什么呢,这棵大树就把兰时不愿意见到的人给带走了……”
  “啊,”慕兰时故意拖长了音调,颇有些酸溜溜的,“这么一说,兰时都不知道自己是应当开心还是伤心了。”
  说吃这个无关的付昭的醋吧,结果又来了一个——戚映珠方才还客套奉承她说“感谢钱小姐的鼎力相助”;那么接下来就怪这个钱京溪,但钱京溪又死活不肯留下来,还要将付昭执意带走。
  这当真是一个让人觉得两难的境地。
  说着,慕兰时还跟着唉声叹气起来。然而戚映珠却不惯着她。
  戚映珠的的脸颊忽然鼓起,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慕兰时的身边,眼疾手快捏住她的下颌,俯首,唇贴慕兰时脸颊极近,温热的唇息肆意喷洒着。
  “……慕大人只觉得这两个人让你两难,却不觉得藏在她们背后的人让你为难么?”
  她故意保持这暧昧的姿势,近距离地看慕兰时。
  她们离得颇近——近得可以看清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皮肤肌理的走向,所以,手轻轻地覆向某些敏感的部位,也是情理之中。
  “嗯啊……”慕兰时始料不及,喉间溢出一声轻微的喘息,薄红攀上了她的面靥,但她仍旧强笑着说:“没想到东家还是惦记着兰时。”
  闻言,戚映珠那双极清透的浅褐色瞳孔骤然一瞬闪灭光亮,轻轻地又掐了慕兰时一把,似是嗔怪一般地道:“这世上还有比东家更惦记兰时的人么?”
  ***
  戚映珠的担心果然没错,让慕兰时担心的事情很快来了。
  她仍旧在做梁识给她的任务,编修地理志。只是涉及到的那些矿业,她并未做出任何改动。
  梁识在等她犯错;那她也在等,等待梁识让她犯错。
  根据慕兰时的了解,梁识此人自诩清流世家,自然也要学习慕氏一族的立门之道——明面上不参与派系斗争、立储之争,但内里还在运作。
  比如,想要折断慕兰时的羽翼。
  这一日慕府又有旧人拜访。
  正是玉漱坞的主人,周元籁。
  ***
  慕兰时将两人见面的地点设在了湖心亭上。
  夏日的熏风裹着荷香暗度回廊,青瓷冰鉴渗出了细密水珠,在朱漆栏杆上洇出点点碎玉声。蝉鸣疏漏间,湖面浮光掠影,倒像是揉碎了满池琉璃。
  饶是周元籁这般富豪,也要对这书香门第高门世家的品味称赏不置:“不愧是慕府!今日此来,能见到这一幕,已是足够。”
  慕兰时含笑:“寒舍到底比不上周大人的玉漱坞,只是夏日炎炎,确实需要个阴凉的好地方。”
  两人又寒暄了片刻,周元籁便坐不住一般直入主题了。
  他上次已然暗示过慕兰时,有人想要拉拢她。
  “说起来,在下上次同大人说过的话,不知道慕大人考虑的怎么样了?”周元籁端起白瓷茶盏,送至嘴边前,问道,“在下听说,您最近在修订《地理志》。”
  他故意省略了一半的话不说。
  沧州那边的铁矿有问题——按大祁律法,“私开银铜铁锡等矿,罪同谋逆,主犯凌迟,从犯绞立决,家属籍没为奴“,但就在这般严苛的律法下,也有人铤而走险。
  沧州的前任太守刻意遗漏铁矿山脉,又勾结世家、江湖势力暗中开采铁矿,谋取私利。只是世上总有不透风的墙,涉及沧州私自开采铁矿的人数众多,各方势力耳目众多,皇帝病重,这事一直秘而不宣。
  然而,一旦宣之于众,涉事者将会面临极其严重的惩罚:这一切都有旧例可循:前朝曾有一私开银矿案,首犯被诛时,刑场飞沙走石三日方歇。
  如今慕兰时负责修撰《地理志》下的沧州一支,并不是什么好差事。
  梁识倒是把自己摘出去了,他的资历、人望都在慕兰时之上,倘若是他发现检举,遭殃的人定然不是他。
  慕兰时思忖到这里,笑着说:“是,多谢周大人关心。兰时近日的确在修订《地理志》。”
  “慕大人可知……这沧州的玄妙?”周元籁的眼神忽而一闪,琢磨着要怎样说才能把慕兰时拉到自己这一边来。
  虽然梁识有意陷害慕兰时,但慕兰时的母亲毕竟是当朝司徒,他不辞辛劳地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给慕兰时提一嘴醒么?
  他不愿意让努力付诸东流;三殿下也不会对他这个结果满意。
  正思忖间,慕兰时忽然起身,邀请周元籁同她去一个地方。
  周元籁莫名地看了一眼慕兰时,应下了。
  他还没想好要说什么应对呢。
  ***
  慕兰时却将周元籁带到了慕家祠堂。
  得见祠堂里面那个人的时候,周元籁心里的疑虑顿时消散了泰半。
  但同时,也升起了一份惶惶然。
  一个形容枯槁的丧服男子匐在石板上,听见门“嘎吱”一声后,如同嗅到了血腥气的夜枭,从骤然拧转身形,凹陷下去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来人。
  “啊!”周元籁尖叫了一声,捂住嘴巴,好半天才冷静下来,道:“慕、慕大人,这位是……”
  然而还不待慕兰时说话,那如被抽去脊梁一般的男子忽然冷笑着出声,“周元籁,周大人!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周元籁被他这么一叫,大有神魂一颤的感觉,因着还有个慕兰时站在旁边,这才勉强站定没有逃跑,他避免去看那形容枯槁的男子的长相,而是辨别他的声音。
  声音还是很难出错的。
  “慕、慕公子。”周元籁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不住用余光打量慕兰时的反应。
  是的,这不是别人,正是慕兰时的兄长,慕严。
  看样子,是已经疯了。
  第85章 085
  慕严处于现在这番境地,周元籁一点也不奇怪——自从他听说慕兰时在谷雨雅集上所作所为后,便有此猜测。再者,他之后又同慕兰时见过一面,表过自己的诚意,那个时候,他便知晓,慕严的日子不会好过。
  毕竟,现在的慕家家主,乃是慕兰时。
  成王败寇,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披头散发、形容枯槁匍匐在地上的男子,听见周元籁这一声下意识的“公子”,就像是尘封的记忆骤然回来一般,竟然从胸腔中震出了几分笑:“哈哈哈……你叫我什么?公子,慕公子?你是谁?”
  他状似癫狂地笑着,喊着,然后一改方才匍匐的姿态,直起了腰杆,往慕兰时和周元籁所站的方向膝行而来。
  周元籁大骇:“公、你、你过来做什么?!”
  他不确定自己还要不要再这么叫慕严。
  他不应该再这么叫慕严的。毕竟,他现在不配。
  “哈哈哈哈……”慕严放声大笑,可脸上的表情却比哭还丑陋还扭曲,他梗着脖子仰起头,恶狠狠地看着周元籁:“你不是叫我公子吗?我就是想要看看,现在还要谁叫我公子!”
  “你是……你是——噢,我知道了,你就是玉漱坞那个周元籁是不是?一个死破落暴发户罢了,怎么,你现在也过来看本公子的笑话?!”慕严说话的声音近似于嘶吼,他仍旧愤愤不平。
  他的目光仿佛淬火了一般,想要灼穿周元籁一般狠毒。
  周元籁倒吸了一口凉气,尽管他的年纪长慕严不少,但是鲜少有人用这么直白的恨意眼神觑他!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瑟缩了一下,似是要躲在慕兰时的身后,念叨着:“慕大人、慕大人……他、他这是怎么了?”
  慕兰时不答话。然而这句话又给慕严听去了,后者立刻又扯起嗓子嘶吼:“我怎么了,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周元籁!你这个暴发户、下三滥的玩意儿!我跟你说,凭借你的出身……要不是这个女人瞎了眼睛——”
  他说着,还用下巴鄙夷地朝着慕兰时站立的方向扬了一扬,又继续说:“要不是这个女人瞎了眼睛,要不是这个无才无德的女人抢走了本公子的家主之位,就你,周元籁,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够得上我们慕府的大门!”
  周元籁被慕严骂得脸色顿时涨成了猪肝颜色,袍袖下的手也不住颤抖着,他强忍着心头喷薄欲出的滔天怒火。
  他没有带仆人来。也不会有人替他代劳,他身边站着的是慕兰时。
  可是慕严如此张狂,目中无人,为什么慕兰时毫无反应?
  他仍旧在尖声嘶吼:“你懂吗,你根本不可能进门!”
  “住嘴!慕严,你我现在已非同路人,你又何必对我如此大加挞伐!”周元籁急火攻心,脸色全然变成了红色,“我们本身也没有什么交情,你何必在这里数落、污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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