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而最让她深深爱慕的人也还活着。
  还有她在意的、关怀的人,都还在世上,都还予她帮助。
  思及此,戚映珠缓缓地咬住下唇。
  光是逃避,当然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戚映珠想起自己同徐沅最后的一次见面,还有和她决裂的那天晚上。
  “世上的金丝笼,合该熔了铸剑去。”
  她默默地念叨着这一句话。
  时候才过去不久,不是么?
  戚映珠转身上了铺子的阁楼。
  这铺子是她最近新装的店,卖成衣。当然,更关键的作用,还是同她的手下接触。
  “咚咚咚”几声颇有节律的叩响声音之后,檐下铁马清鸣,不多时,梁柱后飞身便闪过了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有着沉闷的声音,表示听候戚映珠的差遣。
  “主上,有何吩咐?”
  戚映珠喉头滚动,唤她过来,她要吩咐得更谨慎些。
  她怎么能甘心呢?垂帘时的凤印尚温,金銮殿朱批还未干。前世既然拥有过那样的风光,她今生难道就甘愿如此吗?
  至少,她得让那些人全部付出代价。
  先从谁开始呢?
  从阁楼上的窗台远望,很自然地能够瞥见如织的人群。
  还有钱京溪所乘的马车。
  ***
  付昭已经厌烦了这种感觉,每隔一段时间,萧鸢便会让她和钱京溪聚在一起。
  说是宴请,但在付昭看来,这也是萧鸢疑心病发的实证。
  明明就是她让钱京溪带着她去同戚映珠交好,并让钱京溪充当她的眼线;但是萧鸢本人也对钱京溪不放心,仍然要从付昭这里得到更确切的答案。
  是以,她们才会这样隔一段时间,“小聚”一回。
  钱京溪毕竟同萧鸢是合作关系,她二人的对话还稍显得平等。
  可萧鸢还是会时不时地,在从钱京溪那里得到答案之后,思忖片刻后,修长白皙的手指还会轻轻地叩响檀木桌案,再去问付昭:“阿昭,是这样的么?”
  她的瞳色漆黑,似是一汪幽潭,教人看不清内里。
  每每衔上萧鸢的视线时,付昭都会有一瞬间的恍然——她记得,自己在戚小娘子的店里见过同样的眼瞳。
  但那人拥有一双极好看的凤眼。
  ……尽管慕兰时没有同她自我介绍过,但是付昭知晓,那位便是曾名动京华的慕大小姐。
  若说慕兰时的黑瞳烟岚叠翠,如水墨千山一般清绝,那萧鸢的黑瞳,就像是在暗处洄流的渊水。
  冷冷,寂然,藏着万古霜。
  没有人能够琢磨得透她的心思。
  “回妻主的话,是这样的。”意识到这一点后,付昭忽然觉得自己头晕目眩,艰难地从齿缝中蹦出了这几个字。
  钱京溪听到“妻主”二字,诧异地看了一眼这妻妻俩。
  当然,按照付家和萧家的身份来说,付昭这么叫萧鸢当然没有问题,只是她方才有气无力的模样,让钱京溪惊讶。
  这么多日以来,都是她陪着付昭,关心一下在所难免。
  “付小娘子,您哪里不舒服么?”钱京溪问道。
  孰料,回答她的人不是付昭,而是萧鸢:“阿昭她也许是潮泽期将至……可能不舒服,接下来阿昭便不去戚映珠的店上了,钱小姐正好也可以休息几日。”
  “……哦。”钱京溪喉头一滚,再觑了一眼付昭,发现后者的面色似乎还红润,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便道:“好,我明白了。”
  她和萧鸢的对话还没结束,钱京溪本来还想继续话题,可得到的却是萧鸢漫不经心的应答:“原来是这样啊……”
  钱京溪尝试再开了几次头,都觉索然无味。
  很快,她自讨没趣,便只好起身告退。
  ——难不成这坤泽君的潮泽期到来,还会影响到乾元君不成?真是怪事一桩!
  萧鸢提出要同付昭一起送钱京溪出去,也被钱京溪婉拒了。
  萧鸢也没有多说什么。
  等到钱京溪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付昭适才绷紧的心弦这才有了松动的迹象。
  萧鸢总是谨慎的,她担心会有什么她不知晓的东西,但她的谨慎也只会持续到钱京溪离开。
  可是方送走了钱京溪,付昭抬眼望向萧鸢时,后者那双如冷月幽潭一般的眼瞳,又直勾勾地望了过来。
  正如她人一样,立在原地,眼神不曾挪开。
  方才那股滞闷的感觉再度涌上了付昭的心口:“妻主,发生什么事情了么?”
  萧鸢默然:“走吧,我们一起回去。”
  “……好。”付昭应了下来。
  尽管是没落世族的小姐,但付昭仍旧举止端庄、仪范犹存。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藏在袍袖下的指骨,如今颤抖的弧度是大是小。
  因为,这是自从她和萧鸢结亲以来,后者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单独和她相处。
  ***
  “阿昭,你且告诉我,”萧鸢仍旧坐在付昭的对面,语气清浅而又循循善诱,“你现在了解得戚映珠如何了?”
  她二人虽然仍旧对坐,但已经不复方才的座位。
  萧鸢今日有些奇怪。这是付昭想的。
  “嗯……尚可?戚小娘子同我讲了许多她从前在建康的事情,还教了我很多东西,”付昭斟酌着词句,一边观察萧鸢的表情,“这些我都是和钱小姐一起听的——”
  “哦,都是和钱京溪一起听的?”萧鸢眸色倏然有了变化,“那还挺好啊。”
  她悠扬的语调很快散尽在微燥的夏风之中。
  很好?这两个字却让付昭片刻失神了,她不明白萧鸢的“挺好”意指什么。
  “那怎么样了呢?”萧鸢仍旧穷追不舍地问。
  付昭吞咽下一口唾沫,慢吞吞地道:“我同戚小娘子应当还没有到很熟悉的地步,毕竟……”
  毕竟钱京溪在;而她和戚映珠早就认识。
  她话说得很慢,萧鸢的凝视也变得仔细和缓慢,似是在怀疑付昭这句话的真实程度。
  付昭唯有在这诡谲的沉默中保持冷静,好不让自己露馅。
  “咚咚咚”的声音再度叩响。
  细白修长、如玉一般的指节再度叩响了桌案,萧鸢的声音显得空寂,混杂着她的淡漠如浸腊月霜的声音:“昭娘,你知道么?眼下正是棋盘落子的紧要处,既然有机会,那就要好好把握。我希望下次你给我的答案,不是这个。”
  “毕竟,当初为了践行这桩婚事,我何尝不是吃了千辛万苦?而你的亲族,应当更知晓这个道理。”
  这便是在威胁她了。
  付昭唯有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似是在继续保证一般:“我明白的。”
  寄人篱下的滋味就是如此。
  自她跨进萧家朱漆门槛那日,这附骨疽便啮着心尖生长,寄人篱下的感受如影随形——谁让她的出嫁,令自己原本破落的门庭再度中兴起来?
  是以,付家合族上下,无一不对萧家不对萧鸢感恩戴德。
  但是这样的仰人鼻息、手心向上的生活,让她颇感痛苦。
  “这很关键。”萧鸢笑起来的时候也足够温和柔软,就像中正官给她的批词一样,“便多多辛苦昭娘了。”
  她说着,竟然伸出手,握住了付昭。
  掌心合拢的时候,付昭心头五味杂陈。
  被那双眼睛灼灼盯着,付昭半推半就地“坦承”了,她说自己和戚映珠目前关系尚可,也许还需要再努力。
  “还请妻主放心,要不,我隔几日单独去拜访一下戚小娘子?”付昭试探性地问道。
  她知道萧鸢找钱京溪过来跟着她,就是为了监视她。可是她今日的表现,似是又不满了。
  那么她正好将计就计。
  ——呵,什么是棋盘落子的关键时刻呢?
  其实付昭能够猜到,能从那些登门贵客中捕风捉影。
  萧家也像从前的黎家一样,要选一个合格的靠山,这样,才能有从龙之功。
  这个艰巨的任务,显然落在了萧鸢身上。
  她相当安分地承诺下来,以为这样就能够送走萧鸢。
  萧鸢起身了,像往常一样走向屋外。
  但是,同往常不一样的是,她站定在门槛处,借着珠帘割开的视界,眼神黏在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身上。
  许是被微弱的烛火照着,付昭本就瓷白的一张脸上,莫名地起了些可疑的红晕,身段袅袅,显露出几分惊心动魄的美。
  萧鸢的喉头莫名其妙地滚动了下看,她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她是乾元君;而付昭是坤泽君。
  “诶?妻主,您怎么站在门口?”付昭倏然抬眸,却发现那道颀长的人影犹在门口,不由得疑惑出声,“虽是夏天,也要站在风口么?”
  她笑盈盈地问。
  萧鸢莞尔。
  是啊,虽是夏天,她也要关心她着凉没有。
  萧鸢方才还是侧身站着,经由付昭这么一提醒,她完全转了过来:“说来,我似乎都没有陪昭娘共寝过。还是朝政太过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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