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封号?”殿中几人都保持缄默,最终还是年纪最大的孟琼率先开口,试探皇帝的口风,“父皇这是打算给弟弟妹妹们……”
  “嗯,不愧是朕的储君,”老皇帝的声音略带沙哑,打断了孟琼的话,“是,的确给你的诸位弟弟妹妹一个封号,瞧瞧,现在珚儿瑞儿年纪都已经不小了。想朕弱冠之年,早就是开府建牙的藩王。”
  丹陛前的鎏金香炉青烟袅袅,老皇帝浑浊的瞳孔里泛起追忆的光。
  “忆往昔,朕当年独自带兵守在长衡关外,与西凉铁骑周旋三载,多少次血透甲胄,九死一生,可是这些朕都挺过来了。甚至犹觉不够。”
  “若生在开国时,若定要再提三尺长剑,挥师北上……当然,朕在昔年对北方的战争中,也未尝有过什么败绩,至于战利品……”他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什么。
  空旷孤寂的大殿里面唯有皇帝喑哑的声音响起。
  孟珚不知道自己长姐三兄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当皇帝说到他对北战绩战利如何时,她眼底的恨意几乎都要溢出来。
  这宫里面,有谁看了她孟珚的长相,不知晓她的出身、不知晓她的母亲是谁的?
  她的母亲便是胡女,昔年便在两地交战中沦为了牺牲品。
  他的荣耀,无非是她的耻辱罢了。
  孟珚的神色愈发冷寂、幽暗,同另外两个截然不同。
  “好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朕今日召你们来,是想说说这开府的事情……”皇帝追忆够了自己的往昔,终于舍得将话头转至自己的孩子身上,“琼儿是储君是国本,暂且不议……只是瑞儿和珚儿,你俩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想想封号开府之事。”
  “这天下,到底还是要掌握在我们孟家人手中最为妥当,”皇帝意有所指,“朕的孩子也应当去建功立业,可别什么好事都让那赵神聆占了。”
  赵神聆?这人也是个烫手山芋。孟珚低头思忖自己前世和她的交结。
  ——孟珚现在对自己坦诚得多,前世她的身份低微,想要爬上高位,她心中本来就有两个合适的人选。
  一位是名动京华的慕大小姐,前途无量;另一位则是和武帝共同开国的赵王后裔,赵神聆。
  风神秀彻,时人称赏不置。
  但很多时候,想想便是想想。
  脑海里面出现“赵神聆”三字的时候,孟珚也没有过多反应。那人就像是一道浮光掠影,自她脑海中忽闪而过罢了。
  真正烙印进她的骨血里面,还是那个人。
  慕兰时。
  她曾对她说过的,她会让她改观,让她知晓,她和她才是天作之合才是良配。
  提到“赵神聆”三字,孟瑞的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皇帝这是要将他派出去了?皇帝的身体方才有好转的迹象,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将他送出京中?
  他要是离开了京中,自己这么多年来在京城中惨淡经营的一切便会付诸东流,而孟琼就会继续做她的太女做她的储君。
  等到皇帝殡天,可别说他在京中苦心经营的一切,到那时候,他那毫不留情的长姐恐怕只会让他尸骨无存!
  无情不过帝王家。
  “这样吧,珚儿年纪最小,平素朕和珚儿待在一起的时间也少……毕竟朕年纪大了,近日又百病缠身,没多少时间陪你,所以,这次先问问珚儿的意愿。我大祁万里江山,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孟珚长睫垂敛下来,收起思绪里面裂开的爪牙,扬起一个粲然的笑意:“父皇,您也知道珚儿年纪尚浅,哪里都不想去。”
  “去封地的话,恐怕也是给当地徒增麻烦……珚儿只想留在父皇身边。”她说得情真意切。
  是啊,她年纪尚小——比起旁边已然成家的阿姊兄长来说,孟珚的确年纪尚小。
  “朕明白,”老皇帝颇善解人意,和蔼地微笑着,顺了孟珚的心意,“珚儿既然想要留在京中,那便留在京中罢……便选公主府开府故事旧例,为珚儿开府便是。”
  孟珚心跳如鼓,激动的同时心中也不免发出一声哂。
  想她前世多么殚精竭虑,才能勉强依托和慕兰时的婚事讨要到公主府开府的权力,而这一次呢?
  只有当锋芒毕露的阿姊与野心勃勃的兄长分列两侧时,自己这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才会博得丹陛上的君王的丁点怜惜,怜惜她尾羽稚气未脱的绒毛。
  因为她还没有学会的张牙舞爪。
  “多谢父皇。”孟珚在这套礼节上面仍旧做得完备。
  孟琼、孟瑞都不曾想到,皇帝这么快就要给孟珚开府,还这么快就应答下来了?
  紧接着,皇帝很快追问孟珚想要什么样的封号。
  孟珚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实是轻车熟路地从记忆中挑拣出过往,“儿臣惶恐。”
  父女俩这般慈孝地上演了一番,最终孟珚“怯生生”地说出自己想要的封号名字。
  瑶光。
  皇帝脸上依然挂着笑,问清楚孟珚想要的名字后,立刻叫来安华,要立刻起草册封皇六女孟珚为瑶光公主的诏书,“趁着良辰吉日,早些布告天下,早些为你开府。”
  孟珚再拜。
  皇帝浑浊的眼瞳中鲜有地迸射亮光,他想,自己当真是没有辜负每一个孩子。
  “瑶光是个好名字呀……正巧,也与你的名字相合。”皇帝道。
  孟珚千恩万谢过了——她这么一受封,也不知道自己的阿姊和兄长又会作何感受。
  长姐现在占着优势,不知她如何想;只是她的兄长,这会儿大抵要着急了。
  事情的发展大抵如孟珚所预料的那样。
  孟瑞尽管年纪大了,皇帝也一再问他想去什么地方的封地,但是孟瑞也坚称自己想要陪在皇帝的身边。
  就像那个苏乾王一样。
  “儿臣惟愿父皇龙体康健,只求长伴在父皇左右,但效苏乾王故事。”
  他的意图究竟为何,不言自明——孟琼还故意插了一句话:“也是,三弟早就到了就藩的年纪,迟迟不就藩,定然是为了长伴父皇左右。”
  孟瑞一噎,却忍住将愤恨的目光投向孟琼的冲动。呵,这个时候,她当然不乐意了。
  他更担心皇帝的想法——他是君,他是臣,这点亲情在老皇帝的眼中不值一提,倘若皇帝不愿意的话,他就得走。
  然而,老皇帝只是盯着他。龙涎香的气味漫过孟瑞鼻尖的一瞬,皇帝终于开口,应允他的留下。
  这事,暂且搁置下来。
  孟瑞如蒙大赦,这是事情还有转机的意思了!看来,父皇本人,也对长姐这个储君之位心怀顾虑……
  他手握的资源,足以让他继续同孟琼竞争。只要他不离开京城。
  孟瑞回去的路上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多方联络遣人四出传讯,还将府上蓄养的幕僚智囊全部找了来,这个时候,他颇有一种在如置热锅上的焦灼。
  烛影摇红,映得满室人影憧憧。
  终于,在幕僚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声音中,孟瑞霍然起身,猛地拍了一下桌案,朗声道:“去,去给我把萧鸢叫过来!”
  ***
  “戚小娘子!”付昭热络地同戚映珠打着招呼,脸上笑意深浓,她还亲昵地挽着自己的妻子臂弯,向戚映珠介绍,“今日不是钱小姐陪我来,是我家乾君萧鸢。”
  萧鸢闻言,微微颔首,等到付昭彻底把话说完,她才庄重地行了一个礼,简短地自我介绍。
  她是谁,她的出身,她官居何职,同付昭的关系如何,今日为何要一起过来。
  “鸢总是听阿昭提起在东家这里有多么快意,学到了许多东西,在下每每听到都甚感欣慰,正值今日休沐,便想着同阿昭一起过来,也是亲口给东家道谢——感谢您多日以来,对阿昭的照顾。”
  戚映珠忙道:“这事一点也无碍。钱小姐此前帮过映珠的忙,她有所求,映珠自然答应。”
  提起“钱小姐”三字的时候,萧鸢的眉头很显然地撇了一下,看来她的确来得太少、而钱京溪又来得太多了。
  “是,以往钱小姐同阿昭过来的次数多一些,”萧鸢语气极其淡然,眼皮子也没有抬一下,“只是,鸢作为阿昭的乾君,更应当陪伴在她的身边。”
  此话一出,周遭气氛如冰波震荡凝固,一瞬所有人都沉默无言。
  戚映珠默然,尽管她早有猜测这对妻妻之间的关系,但是当萧鸢将话彻底挑明了说的时候,她还是心中一震。
  呵,萧鸢最初便不曾将付昭放在心上,只把人家当作是用来仕途高升的垫脚石——且回想一下付昭告诉过自己的话就行了。
  只是……当钱京溪这个乾元君较多地陪伴在付昭左右过来时,反倒又让萧鸢不满了。
  付昭不认识钱京溪,钱京溪要陪着她,自然是受了萧鸢的指使。可现在的萧鸢呢?
  萧鸢到底还是世家出身,接下来的言谈举止,都可堪称世家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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