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她又不掌中馈,相当于多养了张嘴似的。
付昭觉得,自己在萧家人心中,一定不怎么重要。
可是等到归家的时候,付昭才意识到慕、戚二人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
她的寝房中,燃着幽微的昏黄灯火,从雕花窗棂处渗漏出来,洇染开了一片晦涩——这是不同于往常的昏黄颜色。
这灯不是她点的;
除了她之外,还能有人敢这样堂而皇之地在她寝房中点灯么?
付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整理好心情,选择推门而入。
***
屋内一灯如豆,在窗外看起来晦涩诡异的昏黄,在室内瞧着,被坐在圆桌旁边的萧鸢衬着,更添诡谲。
昏黄不像是由烛光散发出来,而像是被人揉碎了复添进去,烛芯浮沉着,将满室的昏黄绞成了涌动的暗流。
“妻、妻主?”付昭低声问好,极力压低句尾后面的颤音,以免自己露馅,“您回家啦。”
她故意说得轻松。
可是,就在她说出“您回家啦”的同时,萧鸢也听见了她进门的动静,旋即同时道:“你去哪了?”
若这话语一前一后,或是只说其中一句便好,可她们偏偏同时道出。
音波震荡,两人都有一瞬的茫然。
接着,便是极其诡异的死寂,在这无声的僵局中,连烛芯都不敢轻易跃动半分。
付昭浑身发怵,齿关都激烈地颤抖起来。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去见戚映珠。
萧鸢说过的,若是她下次再见戚映珠,要么是她亲自带她去,要么就是请戚映珠到府上来。
她决计不能告诉萧鸢,那她要怎么说?
正在付昭如芒在背的时候,萧鸢却主动开口了:“我方回来,正好碰见你父亲差人给你送来的信,我便收了。”
付昭如梦方醒,她这才恍然发现,原来萧鸢的手中还捏着一封信笺,当然,已经被拆开了。
她家人给她送来的信,已然被萧鸢打开。但是付昭并不意外萧鸢会这么做。
眼下,萧鸢不曾追究她去什么地方就好。
于是付昭好奇地问道:“父亲给我写了什么东西?”
——她其实有些担心。因为萧鸢乃至萧鸢一大家子人,都看不上她和她那边的亲戚们。
彼时,付昭以为自己来到萧家是感情伊始,却不曾想是她美好幻梦的结束。而她家那边的亲戚呢,同她一样,抱着对萧鸢对萧家美好幻想,也求萧家人给予帮忙。
萧家人帮是会帮,但是,每次帮忙背后,付昭都会觉得受到无尽冷眼。
这次萧鸢的表现又非常淡漠,是不是说,父亲那边又有求于萧家了?如是,萧鸢露出这样的表情一点也不奇怪。
萧鸢挑眉,倏地摊开手心,任由烛火的光舔舐照亮信笺内容,一边闲闲道:“就几句话,阿昭自己来看看罢。”
就几句话?
付昭心头奇怪,又听萧鸢这全然无所谓的样子,愈发狐疑,她上前拾起了萧鸢手中的信笺。
诚如萧鸢所说,信笺内容简短,只有几句话。
“父沉疴难起,恐大限将至。望吾儿速归,以慰亲心。”
付昭看完,忽觉脑中一阵嗡嗡的感受,有如什么炸开一般。
她的父亲大限将至了?之前不还是好好的么?她不明白了。人好好的怎么就生病了?
付昭奇怪地捏紧信笺,抬眸,萧鸢却还在慢条斯理地整理她的衣袍——这动作更加让付昭汗毛倒竖。
她的父亲,怎么说也是萧鸢的岳父,他要死了,她居然无动于衷?
适才的话语,的确是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父亲病了,”付昭慢吞吞地道,“她们喜欢我回去看他。”
萧鸢明明看过了这封信的内容,却也懒得告诉她,还让她自己看。
也让她自己主动请求回家。
萧鸢歪了歪头,只淡淡地说:“岳父生病了,你的确应该回去看一看。只是……阿昭,我不能陪你回去。”
谢天谢地你不陪我回去。付昭心想。
但她明面上仍要表示出可惜的神情:“妻主政务繁忙,有这份心意,阿昭已经满意了。”
“嗯,”萧鸢很轻地点了一下头,“今日我在马车上便在细想此事。”
“什么事?”付昭耳朵顿时警觉竖起。
“阿昭……”萧鸢忽而捏住付昭纤细的手腕,很轻易地就将人圈进怀中,温热的鼻息尽数喷洒在付昭敏感的后。颈处,温软的话语也渐渐涌入她的耳蜗,“我只是今日想起,你我成亲已有一段时日,我却没怎么陪你。”
“作为你的乾元君,这并不妥。”她说着,俯身在付昭的后颈轻轻啄吻着。
……明明是当年梦寐以求的亲密接触,可在现在的付昭看来,却觉冰凉刺骨。
可是她也只能安慰自己没事。好在萧鸢没有过问她今晚去什么地方。
人的天性难以压抑,雪松的信香味道从付昭的后颈缓缓喷涌。
萧鸢嗅闻着,一面用手托住了付昭的臀根,好让她更牢固地在她的身上。
付昭只能说:“没事的,您有正事要忙碌。”
铺天盖地的气息涌来的时候,付昭唯觉额前鬓发湿了一半。
萧鸢却很有闲心,也很大度地告诉她:“阿昭,我也想同你待在一起。今日和你一起去见了那位东家之后,我便愈发想要同你待在一起。”
付昭抿唇,一言不发。
“只是三殿下现在非常需要我,你可知道……三殿下。”萧鸢又说。
终于听到了有用的信息,付昭这才勉强打起精神,故作好奇和不解地问:“三殿下?莫非是……”
“对,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孩子,孟瑞。”萧鸢说着,又将人往上托举。
付昭依然扮演着懵懂无辜的角色:“三殿下召您做什么?”
她在想,萧鸢会不会愿意告诉她。
大抵是她这般的懵懂情态,让萧鸢放松了警惕消解戒心。
“他呀,遇到了麻烦。如今陛下龙体康复,第一件事居然是将他和太女殿下、还有六殿下等人召进宫去,六殿下被授了封号,如今马上就要在京中开府了……至于三殿下,他早就开府,如今更没有不去就藩的道理。”
萧鸢居然给她说朝中之事了?付昭大为惊讶,但让她惊讶的不止这一件事:
在萧鸢垂下眼睫时淡声说话时,付昭甚至能够闻到她身上散溢出来的香气,那是一种雪水烹茶的冷香。
那气息自袖底洇开,恍若寒泉浸过的雪顶银针——这是萧鸢的信香味道。
像她这个人的底色一样,冷酷至极。
但也孤胆至极。
“好了,多的事便不告诉你,让你操心了……”萧鸢低声笑着,手拂过付昭鬓边青丝。
付昭忍着颤意,拉住萧鸢的手,软声道:“这还是妻主第一次对阿昭说起,若是说出来能让妻主好受一些,那阿昭便宽心了。”
许是为了再让萧鸢放心,她又说几句心甘情愿的话。
诚如斯言,莫说对她说起朝中之事了,萧鸢连和付昭接触的时间都少有。而付昭需要萧鸢泄露的讯息——她想要以此来报答戚映珠。
付昭方才斟酌了很久才提出请求,但是萧鸢心中定夺了片刻,指腹缓缓拂过她的下颌,道:“阿昭的好意,鸢心领了。只是这些事,说了也不会怎样。”
就像她只能倚靠自己一样。
“阿昭只需要好好地在家中就足矣。”萧鸢极慢、极慢地捋过付昭的青丝墨发,一根、一根。
她忽然觉得,付昭的信香很好闻。大抵是同性相斥,她曾经总觉得付昭的信香与她的不合,她不喜欢。
可是这一刻——又或是某个不可名状的刹那,冻在萧鸢心口的冰寒、高崖绝巅之雪,有了摇摇破碎的趋势。
终于,在触碰到付昭后颈的一瞬,它破碎了。
霜雪在倾覆,在崩颓。轰轰烈烈。
付昭觉得萧鸢这个女人很怪。
……她不是不喜欢她吗?
***
皇宫。
慕兰时知道自己在这里,什么人都能够碰到,是以遇见孟琼、孟珚两姐妹的时候,面上也没有什么波动。
此处路段,车马禁行。
慕兰时瞧见两姐妹的时候,便已然知晓躲避不及,便和同僚上前,向她二人行礼,问殿下安。
看着慕兰时在自己身前躬身行礼时,孟珚承认,自己心口还是会滋生怪异的得胜欲望。
——尽管她的威势是从她的皇姐那里借来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慕兰时还是得向她叩拜。尽管慕兰时的心里面根本没有她;尽管一旦到了人后慕兰时就会用最冷漠狠决的冷眼瞧她。
但是孟珚不在乎。不管慕兰时怎么想,她在乎她就好了。
孟珚不能绕过孟琼让慕兰时起来。
“免礼。”孟琼大手一挥,示意慕兰时和她的同僚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