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或许,自从她们这一辆小小的轻便的轺车踏上旅途时,便有无数双眼睛暗中窥伺她们。
“为什么不笑呢?”慕兰时低声说话时似在叹息,她更紧地护住了戚映珠的后脑勺,“娘娘老实说,上辈子有没有想过?”
“快,把她们从车上拽下来!”黑衣头头看见那匹马要隐隐而去,不由得蹬脚让手下抓紧时间,“别让她们跑了!”:=
刚发号施令完,黑衣头头便想起自己的推测,连忙补充:“记住我方才对你们说过的话!”
还是不能伤了她们,但是也不能让她们知晓要被生擒——否则的话,到手的鸭子都可飞走。
“想过什么?”戚映珠被慕兰时的手桎梏着,被她铺天盖地的兰芷香气包围着,只能用微弱的气音问慕兰时。
“快、快射箭!”
骏马哪里还禁得起这般惊吓,再次停了前蹄,仰天长长哀鸣长啸。
“就是……想要同兰时一起赴死。”慕兰时低下头,仔细描摹过戚映珠的面容。
花容娇靥,教人不禁垂怜。
赴死?
“……”戚映珠默然,她从那双眼瞳中看出了别样的情绪。
有没有想过同她一道赴死?
这个问题居然还要问么?
戚映珠自然不会忘记,自己死前的那一出滔天业火——她给这个尘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同慕兰时有关。
或许那句话也不是给这个虚渺空寂的尘世留下的话,而是她想说给泉下的慕兰时的第一句话。
“前世才不会想着和慕大人一起赴死呢——”戚映珠嘴上仍这么说。
慕兰时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清凌凌的凤眸向上斜挑,“看来娘娘还真是大度。”
“……大度什么?”
戚映珠骇然,心跳如鼓,并不知晓慕兰时这句话之后的意思。
同她一起赴死么?今生今世,她这样的情感满溢得几乎不能再多了。
雁亭江的江水啊,她只会惋惜它长久地毫无波澜,不能骤然掀没那艘画舫,不能让她和慕兰时死时也筋骨相连。
“没想着要拉着兰时一起去死。”慕兰时的笑音愈发无谓起来,可还等不到她下一个字蹦出,一阵白色箭雨竟然直直朝着她们而来!
那黑衣大汉见状更是一恼,局势失控得太快,怒道:“你们聋了?还是瞎了?还是忘记老子此前同你们说过什么了?”
“让你们生擒她们!谁让你们放箭的!”他大惊失色,哪管得三七二十一,三两步上前便夺走了弓箭,狠狠地肘击了弓箭手,“不要伤了她们!”
他明明说了不要伤害她们的!如果不能毫发无损地将她们带回去……
至少上头也没有说,得要她们的命!
然而剩下的那些人似乎当真如聋了一般:黑衣头头冲过来的时候,他们泥塑木雕似的站在那里,等头头抢过弓箭后,他们再次拉弓搭箭,径直射向轺车上的两人!
“你们敢!”黑衣头头骤然瞪大了瞳孔,“意欲何……”
“娘娘,你说就现在和兰时一起坠落山崖……”慕兰时手拂过戚映珠面颊,温软的声音似乎能够浸出水来,“当我们……”
“什、么——”戚映珠呼吸再次一滞。
“尸体被找到的时候,一定还是连在一起的吧?慕兰时和戚映珠,永生永世,都不分开。”慕兰时说完,另一只手,已然覆上了戚映珠的掌心。
略显得粗粝的掌心摩挲着,显露出决绝的双双赴死之情。
一起死?
一起死?
那便一起死——
戚映珠忽觉耳畔山风呼啸,马的缰绳将要断裂。
那一瞬她眼前迷离,闪现出前世熊熊的烈火。
好啊,那就一起赴死吧。
前世不能生同衾,亦不能死同穴——那今生今世便痛痛快快地做一回又有何妨呢?
倘有人这么暴烈地爱她,死亦无妨。
戚映珠这么想着,任由慕兰时更紧地禁锢住她的腰。
然而这两人怪异的举动早就招致了旁人疑惑的眼光。
黑衣头头双眼瞪大如铜铃,连声招呼自己的手下:“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些将人拦下!别让那匹疯马做……”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箭镞倏地飞来,彻底断裂缰绳。
骏马长啸一声。
“啊!”黑衣头头也极失态地叫起来,“快拦住她们——别让她们掉下去!”
然而为时已晚——
缰绳断裂的刹那,轺车车厢骤然失力。
“拦不住了!”
“怎么办?”
方还占据优势的伏击者顿时没了主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轺车车厢自乡道边缘往下翻滚。
恰恰这地方算不得是什么平地,若这一路上有什么意外,此人必定难以成活。
“追啊!”黑衣头头气急败坏地踢了旁边的人一脚,骂骂咧咧“老子刚刚是不是叫你们别射箭了,莫要惊扰那畜生——”
他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便带上人开始寻找旁边下去的安全道路,却已然忘记那几个完全不听他指挥的弓箭手。
但黑衣头头也不会再在乎了。
因为想要找到一条下去的路并非易事。此事更为重大。
“快快快,找!”他大喝一声。
***
车厢翻滚,两人抱持成团。
慕兰时将人紧紧地搂在怀中,顺便动用了顶级乾元的力量,能够更好地保护戚映珠。
车厢震动而下,两人完全不可能对话。
戚映珠只能沉默地感受跌宕。
天崩地裂、天旋地转、昼夜颠倒……
她只这么觉得,再接下来,仍旧是慕兰时身上铺天盖地的兰芷信香。
她是睡过去了么?还是说已经到了阴曹地府?
戚映珠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若是到阴曹地府,也能闻到这一股馥郁的兰芷信香真是太好了……
她晕过去了。
唯一的记忆是,身前那个宽广开阔的胸膛,还有杂乱的人群叫喊声音,那些人说着要找什么什么人……
“今天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把那两个人找出来!”
掘地三尺?
呵……莫非,难道她现在已经到了阴曹地府吗?
***
可惜的是,那群伏击者并没有这个掘地三尺找人的机会。
翻坠的轰鸣还在山涧回荡时,他们便已沿着被暮色染红的山岩寻路而下:
暮色像浸了血的棉絮,正从陡峭的崖壁上慢慢渗下来,将蜿蜒的山道染成暗褐色。
正寻找着呢,为首的黑衣头头忽然顿住脚步——前方弯道处,三十余骑官兵正踏碎满地枯枝而来,马蹄铁碰撞过裂土,比天边残阳还更让人觉得恐惧。
土匪最怕官兵,何况他们还是做这刀口舔血的活计,哪里敢见官兵?
“前面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骑着高头大马的官兵头头拉着缰绳上前,横刀立马,立时截断了这群伏击者的退路。
她身后的官兵皆腰悬环首刀,队形严整如墙,将窄窄的山道堵得水泄不通。
黑衣头头抿唇不语,旁的人见他不说话,自己更不言语,各自眼观鼻鼻观心。
全部僵在原地。
“报上名来!”为首的官兵是个肤色黧黑的女人,眼眸锐利如鹰隼。
方才被她眼神扫过,便有人不自觉地颤了颤——也不知晓这官兵到底是什么来头。
“报、报上名字?”黑衣头头踟躇了片刻,还是做出了决定。
他面罩下的眼神闪烁两下,堆起满脸笑意往前蹭了半步,抱拳的手肘却还僵在腰间:“官爷说笑了,小的们不过是山里的猎户......”
官兵并不将他谄媚的笑意放在眼里,冷冷道:“山里的猎户?哪有一身黑色还戴面罩的猎户?!今日啊,可算是让老娘开了眼了!”
“奉劝你们老实点,你和你身后的老鼠,全部留下,不然的话……”女人冷冷地讥嘲起来,“到时候遇见什么事,我可给不了你保障!”
这话如兜头浇下的冰水,让黑衣头领后背骤然沁出冷汗。
怎么可能留下?
他们这队人里面不少都有罪在身,还有的甚至是逃狱而出,倘若再给抓回去审讯,这辈子也便没有什么活头了。
黑衣头头咬咬牙,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后,突然仰头发出短促的唿哨。这一声唿哨,便算是给众人的暗示了。
他身后的众人会意,便各自准备好武器,悉数散开列阵。
然而官兵到底是官兵——她们早有防备。
前排官兵立刻举刀结阵,后排弓箭手已张弓搭箭,弓弦绷紧的声响在山谷里此起彼伏。
为首的官兵双腿一夹马腹,横刀劈开率先扑来的匪徒,钢刀相撞溅出星子般的火花:“真是一群不知好歹的东西!”
暮色愈发浓重,西天被染成铁锈色。
山道上刀棍、金戈相击声震耳欲聋,偶尔有人中刀惨叫着滚下斜坡,惊起掠过的鸦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