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奥菲看清了餐厅内的场景后,几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整只虫的气质突然凌厉起来,鞋跟踩过深红色地毯,在绒毛间碾出几道暗痕。
  他扬起下巴的角度控制得很精确,足够让所有虫看清他优越的颈部线条。嘴角的弧度也像是按照哪本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帝国高等贵族雄子礼仪规范》一样,嘲讽又挑衅。
  即使他目视前方,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只虫的身上,也足够让每只虫看清他瞳孔里翻涌的轻蔑和厌恶。
  余光里,德米正把餐叉捏得变形。
  但奥菲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包厢内光线更昏,桌子比寻常餐桌略矮,沙发也同样。
  喀戎毫不犹豫地跪在了奥菲膝边,膝盖触地时几乎没发出声音。
  他个子太高,即使跪着,甚至也比奥菲坐着高上一点。
  屏风是半透明的,外面的虫看得见里面模糊的虫影。
  奥菲余光扫过外间,懒懒撑着下巴。
  就在他准备收回视线时,忽然看见门口走进来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只突然出现在荒星被捡回主星的流浪黑户雄虫;那只发表过想要‘一生一世一双虫’言论的‘帝国之光’;那只在刑场上不知死活、妄想染指他的雌虫的跳梁小丑;那只……肮脏又恶心的爬虫。
  喀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沈池正僵硬地坐在沙发上,手指揪着桌布,嘴唇开合几次,看向脚边跪着的亚雌,最终憋出一句蠢话:
  “你要不要坐上来?”
  奥菲的睫毛微微颤动。
  他的目光追随着沈池的一举一动。
  那只雄虫的耳根通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眼神飘忽不定。
  奥菲的瞳孔收缩成细线,他只要想到喀戎曾经多次对这只雄虫示好,
  他就嫉妒得快要死了。
  如果可以,他现在就要把那只恶心的虫踩进地毯里、当众拧断他脖子
  但他不能。
  在雌虫面前展露暴躁和杀意是低级的表现。
  于是他收回了视线,似乎不再感兴趣。
  他把注意力缓缓落回自己脚边的军雌身上。
  军雌修长的手指正在为他摆放餐具,骨节分明的手腕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冕…雄主,炙烤星兽肋排需要趁热……”喀戎低沉的声音突然一顿。
  因为奥菲的膝盖正缓缓上移,沿着军雌结实的小腹线条轻轻摩挲。裤子的布料很薄,薄到能清晰感受到底下紧绷的肌肉。奥菲故意抵住对方腹肌的沟壑,感受到那里的肌肉瞬间绷紧。
  喀戎的呼吸节奏丝毫未变,但奥菲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军雌摆弄餐具的动作依然沉稳,只是银质餐叉在他指间转了个危险的角度,好像直接变成了一把随时能倒转过来、刺向某只雄虫的利器。
  奥菲没收腿,反而加了点力。
  “你把汤放歪了,”他说,语气顽劣,“重新摆一摆。”
  膝盖碾过去的瞬间,他终于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吸气声。
  喀戎嘴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强忍着没骂出声。
  “你在干什么?”
  声音不大,但落进这一桌昏暗又暧昧的角落里,像一盆冷水泼下去。
  奥菲动作一顿,缓缓转头。那只黑发黑眸的雄虫站在不远处,眉头紧皱,表情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让他跪在地上给你摆盘?”沈池的声音因为压抑愤怒而发紧,“你把他当什么?”
  喀戎的动作终于停下,他抬头看了沈池一眼。
  第7章 如何完美地击溃情敌
  奥菲并没有觉得喀戎跪在自己脚边有什么太大的不妥。
  或许沈池不知道,在虫族文化里,“跪姿”并不如他来自的地球那般沉重或耻辱,尤其是在雄虫和雌虫之间,这种姿势,更多时候只是亲密或者调情的前奏。
  当然,那边趴在地上舔盘子的确实是羞辱,但眼前这个,
  喀戎沉稳地跪在地毯上,动作优雅,指节灵活地摆盘,眼睫低垂如在专注祷告。
  奥菲甚至觉得,倘若换个角度看,这画面简直可以印在奢侈品牌的新季广告上。
  如果可以,他也不介意跪在喀戎膝边跟他一同用餐,不过鉴于两虫的体型差,他觉得那个画面不是很唯美。
  所以,当沈池一脸正义地走上前,语气激动地指责他让喀戎“下跪服侍”,奥菲是真的愣了一下。
  “你怎么能让他跪在地上!”沈池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声音因为情绪而颤了颤,“他是你的配偶,不是你的佣虫!”
  奥菲没回话,微微歪头,像是认真地在品味这句话的意思。
  一秒,两秒,嘴角突然弯出一个讽刺的弧度。
  “他是我的雌君,”
  “不给我摆盘,难道给你摆盘?”
  奥菲觉得这只雄虫就是来挑衅的,他想要抢走自己唯一的伴侣。
  如何在雌君面前,既完美又优雅地击溃情敌呢?
  当然是精准控制表情。
  微微扬起下巴,露出一副恰到好处的表情:三分轻蔑、三分厌恶、三分不耐,再添上一分懒散的漫不经心。
  他竖瞳缓缓移动,从沈池头顶扫到脚尖。
  沈池下意识后退半步,却还是抿紧唇坚持开口:“我只是觉得,雄虫和雌虫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不该有这种、这种……居高临下的服侍和控制!”
  他的眼底泛起微红,眼神逐渐坚韧。
  奥菲这时忽然想起,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的脑海里就充斥着一些古怪而清晰的画面,仿佛从遥远的时代传来。那些从幼时就不断闪现的影像,烙印在他的精神海里,与这个扭曲的世界格格不入。
  当其他雄虫幼崽在玩具室挥舞仿制刑具时,他总是一个人缩在角落。
  那些欢快的嬉闹声传入耳中:
  “我的雌奴要戴最重的项圈!”
  “我要养十个军雌当玩具!”
  ——让他恶心得想吐。
  梦中的远古记忆清晰地在他脑中盘桓不去——纤细、温柔又黏腻:
  月光下的求偶舞。
  雄虫展开半透明的翅翼,鳞粉在星光中闪烁如银河。他们在暮色下筑巢,跳舞,向心仪的雌虫献出鳞粉与花蜜。
  雌虫铠甲般的骨翼缓缓舒展,在交叠的瞬间发出清越的鸣响。
  巢穴里交织的信息素,那些缠绕的尾勾,在发热期会变成绚丽的绯红色。
  他们在虫神的见证下缔结契约。
  一雄一雌。
  一旦结契,他们就永远、永远都不会分离。
  脆弱而漂亮的雄虫留在巢中,等待伴侣归来,轻声为他抚平精神风暴;
  雌虫则披甲出征,他们强壮、敏捷,是天生的战士与守护者。
  那个世界秩序分明,原始却温柔。
  没有雌奴,没有雌侍,更不会有“雌虫不听话就该打”这种恶心说法。
  这个时代背离了他的本能。
  雄虫一个接一个更像施虐者而非伴侣。
  他无法适应这个世界,好像一直在用异类的语言伪装成同类。
  直到——
  直到他看见喀戎。
  那个军雌背脊挺得笔直,琥珀色的眼睛里跳动着永不屈服的火光。
  那一刻,奥菲的血液突然开始沸腾。他的翅鞘不受控制地颤动,嗡鸣。
  一股信息素轰然炸进他的身体,像荒野里最后一簇未冷的营火,像矿洞里的潮湿岩壁,像石屑与皮革被硬生生刮裂的气息。
  他在漫长的噪声中,第一次听见了悦耳的声音。
  是了。
  就是这个。
  ——
  现在,眼前这只不知死活的雄虫,竟敢妄图将爪子伸向他唯一的伴侣。
  奥菲的心情糟透了。
  何止是糟透了。
  他站起身,向沈池走去,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动作很慢,铂金色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
  每一步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优雅、从容,带着捕食者般的压迫感。
  奥菲的身高在雄虫里并不矮,更何况这个被从荒星上捡来的小雄虫恐怕还不到一米七五。
  奥菲高挑修长的身躯将沈池完全笼罩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平权主义者”。
  他低声开口:“你觉得……你和在座的各位雄虫,与雌虫相比,是平等的吗?”
  他伸出手,漫不经心地指了指餐厅中分散跪着的那些雌虫:或麻木,或谄媚,或木然地守在雄虫身边,眼神涣散如空壳。
  “我相信,哪怕他们现在不知道,那也是因为被控制太久了。真正的平等,是意识的觉醒,是……”
  “——是自我感动。”一旁传来一声凉飕飕的插话。
  德米翻了个白眼,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高脚杯:“真不愧是荒星来的,净说些可笑的空话。雌虫怎么配和雄虫比?雄虫天生高贵,生来就应该被服侍。你还真是没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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